覃137年
赫城外,竹林小筑
漫天的白雪混著蕭瑟的冬風簌簌著,樹枝因受不住厚厚的白雪棲身,而咿咿呀呀響著,時不時傾瀉下雪花來。
南蔓蔓身著烏青色束腰收袖長衫,腳踩墨色長靴,在竹屋的大門外焦急地來回踱步,腰間掛著的匕首混著束腰的衣繩不斷晃蕩。
一旁的顧榆舟冷著一張臉,濃密的眉毛下,一雙明亮的眼睛,囧囧有神。
他穿著剪裁十分得體的長袍,披著黑色毛裘披風,手握長劍,背對著屋門肅立在門口,挺拔高大的身姿,莊嚴肅穆。
屋里忽然傳來馮大夫的嘆息聲,隨后見他推開門走了出來,同行的還有稍顯豐滿的婦人。
“顧大人,老朽無能!”馮大夫臉色難堪。
“顧大人,夫人肚中的孩兒,怕是保不住了,胎兒脈象全無,這已然是死胎啊……”老婦也附和地低聲說到,隨后擦了擦額頭的細汗。
“不可能!小姐清晨還好好的…”南蔓蔓瞪大了雙眼,情緒激動。
她突然停頓,遲疑片刻,臉上的表情由疑惑轉為憤怒,“一定是她做的!那個賤婦!”
“依老朽看,這是慢性毒藥所致,夫人定是長期服用,才致胎死腹中,其過程漫長緩慢,令人難以發覺。”周大夫侃侃而論。
“周大夫!我家小姐還有法子救嗎?”
“有,只是……”周大夫蹙眉道。
南蔓蔓抬眼看向顧榆舟,緊接著說:“只要能保住我家小姐,什么辦法也要試一試!”
“這位病人身子骨弱,就算取出胎兒,恐怕也難以活命……”
“別廢話!趕緊救人!”顧榆舟開口打斷他。
周大夫緊蹙眉頭,一臉難堪,身后的婦人已經不敢發聲,壓低著腦袋。
“胎兒有七個月大了,夫人此時又昏迷不醒,要取出胎兒…只有一個辦法!”周大夫和婦人相視一眼。
“什么辦法?”南蔓蔓緊張地應到。
他看向顧榆舟,似乎在等待顧榆舟的指令。
“說!”
“老朽斗膽一試……現在只能用藥,暫時保住夫人的命,再將肚子刨開…將胎兒取出方可……但胎兒可能就保不住了……”周大夫回答極其小心,畢竟這顧榆舟不是他們平常老百姓能得罪得起的。
“老朽一定盡力而為。”周大夫低頭蹙眉,內心不斷祈求:求‘宿’神大人保佑老朽。
“大人保住就行!快些準備吧!”顧榆舟看向屋內,還有更好的選擇嗎?只要她能活…便好!
竹林起了細細的風,揚起飄落的雪花,卷起一縷縷白雪劃過地面,再起舞、再飛揚…
恍惚中,一個漆黑的身影閃過,白皙的腳丫輕輕落于積雪的地面。
她白若透明,藏匿于片片雪色之中,隨著輕風浮動的如墨般的長發,金色的抹額,墜下無實形的一點金色熒光,如鬼魅一般看似混濁又清亮的瞳孔,混著烏藍色的光,清晰的輪廓下,飽滿的紅唇輕斜,揚著詭異的弧度。
黑色長衫隨風游離,恰如其分地顯露出些許修長白皙的腿;
手臂和腳踝束著金鎖鏈,墜下的熒光與抹額如出一轍。
她站立在竹林里,靜靜觀察著一切,她的身軀修長,竟要比普通人高大了許。
……
南蔓蔓跟隨著周大夫一同進入屋內,此時屋外只剩下顧榆舟一人。
作為一名武將,他從剛剛就明顯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是什么?
他從樓梯迅速走下小筑,警惕地環顧四周,定睛一看!
只見一張絕美的臉,沖著自己詭魅一笑,立馬一閃而過,速度驚人!
顧榆舟一驚,雙手不自覺地把握住腰間的長劍。
這是…什么東西?剛才那個...好像高挑得不同于一般人......
風漸漸停了……
屋內陳設簡單,白色的床幔里若隱若現可見一女子,躺在床上,緊蹙著眉頭,額上布滿細密的汗。
這女子縱使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也掩蓋不住清秀脫俗的臉,雙手緊緊抱住隆起的肚子。
南蔓蔓蹲在床頭,手里捏著帕子,小心翼翼地為女子擦著汗。
周大夫為女子喂下黑色的藥丸后,就開始將在桌上工具一一擺開,大小不一的尖刃足足有十來把,寒光乍現。
而婦人忙里忙外燒水端水、擦拭用具。
“大夫……你快來看看!我家小姐有反應了!”
南蔓蔓正為女子擦汗時,竟發現她眉頭舒緩,臉色逐漸紅潤,緊繃的雙手也慢慢松開來。
周大夫連忙放下手中的工具,跑到跟前,見此狀,大驚!
只見他又開始細細檢查,他抹了抹額頭的汗,難以置信。
他反復確認好幾遍,大驚失色!
“神了!”
“這是…這一定宿神顯靈了!”
南蔓蔓一聽,纖細的脖子聳動,輕咽唾沫,她愣在原地,神色木然。
周大夫突然興奮地自言自語,快步跑出門去,大聲呼喊,“顧大人,沒事了!夫人沒事了!”
“虧得宿神保佑!腹中的胎兒和夫人都沒事了!”周大夫是個十足的信徒。
這個世界里,‘宿’是人們眼中的真神,不少的人們信仰、供奉著它們。
在這個世界的人們眼中,它們神秘莫測,來去無蹤,有著主宰一切的能力,可以扭轉乾坤、改變命運!
“沒事了?”顧榆舟疑惑道,“胎兒也沒事了?”
“是啊,老朽已經反復確認了多次!”周大夫難掩喜色,眼瞼和嘴角都顯現出細密的魚鱗紋。
“恭喜顧大人!賀喜顧大人!”周大夫朝顧榆舟作揖,嘴里念念有詞。
“你剛剛說什么?‘宿’神……”顧榆舟反應過來,又想起剛剛見到的那個神秘女人,難不成剛剛那個……就是宿神?
不!不可能是這種東西!
顧榆舟向來不信鬼神,何況這宿神之說是由敵國玉戈傳入覃國,他一直認為這是玉戈國的惑國策略。
“顧大人可不要不信,這‘宿’神是世間的真神吶,可靈啦!”周大夫見他似乎不相信;
“那城北張商戶家的小姐,從小就是癡兒,她七歲那年,老朽還為她診治過,當時確實無人能治啊,她母親李氏病急亂投醫,陰差陽錯去‘宿’神廟拜過后,第二天那丫頭就恢復如常,如今這姑娘都十七啦……”
周大夫喋喋不休,恨不得將這些年的所見所聞都一股腦吐出。
顧榆舟站在原地,逐漸出神,他不斷回想剛剛浮現的臉,感到一絲難以置信,直至周大夫進了屋,他還未回過神來。
南蔓蔓從屋內走出,看了一眼獨自站在院中的顧榆舟,緩緩向他走了過來。
“顧大人之恩,南蔓蔓不勝感激!”
她走到顧榆舟身后跪下叩拜,她隨后起身抬頭:“小姐醒來后,還請顧大人告訴她,蔓蔓途中尋到舊戚陳嫂,今日便隨她們回羅莊,小姐聽了,自會明白的。”
“你要走?”顧榆舟疑惑,南蔓蔓一向與她形影不離,更何況她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
“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顧大人……”南蔓蔓本想拜托顧榆舟好好照顧小姐,轉念一想,好像也不需她來多言。
“嗯?”
“……再會!”南蔓蔓頷首低眉對著顧榆舟拜謝,隨后看向竹屋,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榆舟在外停留了片刻,便聽到婦人的聲音,她醒了!
顧榆舟心情復雜地走進屋內。
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愈來愈近,女子目若秋水,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榆舟……”
“蘇蘇……”
兩人不約而同叫出對方的名字。
“蔓蔓呢?我怎么沒看見她。”女子輕輕出聲打破僵局。
“她走了!她讓我轉告你,她碰見了陳嫂,今日隨她們一同回羅莊了。”
“如此突然……甚好,她也該找找自己的歸宿了……”女子發愣片刻,帶著淡淡愁思繼續說道,“瞧她也不知先跟我告個別。”
南蔓蔓定是怕多看一眼都會不舍吧,可是她也舍不得啊。
“周大夫說了,你和孩子都很健康,所以…她也才放心走的,你先好好休息,我會給你派幾個丫頭照顧你。”顧榆舟對著她溫柔的說道。
“孩子也沒事了?”女子蹙眉驚奇問道。
“嗯!你吉人自有天相。”顧榆舟溫柔道;
那女子沉默片刻,輕聲嘆氣道:“榆舟……勞煩你了。”
女子坐在床頭,精神好了許多,臉上也泛起紅暈。
細細一看,膚若凝脂,精致清澈的桃花眼,挺而翹的鼻梁如微聳的山峰,朱唇輕啟,齒如含貝,雙頰不染而霞飛。
頭發只簡單盤起一縷,而后傾墨而下,一身素色藍裙,如同山澗清泉。
儼然一副未出閣少女模樣。
她沖著顧榆舟輕輕笑著,婉約清麗。
依舊是他心中的蘇蘇……
三個月后,她產下一健康可愛的女嬰,為她取名——笙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