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是這么說，離杰波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十一人把高風笑圍在中央，不一會就有更多的牧民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草原鎮國騎向來在陰影中游離，平時見到一兩騎已算得上大新聞，十騎人馬帶著滾滾煙塵涌到高風笑這邊，不知道誰高呼了一聲，人們紛紛放下手里的東西聚集到這邊來。離杰波神色不變，他緊緊盯著高風笑，想看看對方的反應。

殺意是一種奇特的感覺，它曾經源于人在失去理智之后透過癲狂的表情傳達出來的瘋狂嗜血的情緒，當一個人殺人殺得太多，有關殺戮的氣息便從表情融入到他一個眼神或者一個動作當中來，這樣的殺意更加震懾人心，也不易為常人感覺到。唯有殺意能夠感知殺意，離杰波眼神凜冽盯著高風笑，他座下的黑馬卻不聽話得挪開馬蹄往后退去，更多時候，動物蒙昧未化的觸覺更能夠辨別出人類細微的情緒。其余十匹馬相繼嘶鳴，馬蹄不安分地亂動，擾亂了原本的陣型，圍觀的牧民由此可以踮起腳看見被圍在中間的高風笑的模樣。他們早就知道有著一個星夜兼程騎馬從草原遙遠的十一營一路徑直來到王城的外人，不少謠言曾說這個人是歸來的公爺，他們懷著期待又懷疑的目光打量著高風笑。

一切不安的擾動都始于高風笑解開了背上的劍帶，一柄古樸輕盈的長劍落到高風笑手里，天空里匯聚了厚厚的云層，輕飄飄游到陽光最盛處，王城陷入了難得的清涼陰影里，這時候高風笑一只手搭在劍柄上，手腕輕輕一抖，劍身摩擦劍柄發出嘶啞的聲音，純澈的清涼的光照射到離杰波座下那匹馬的眼睛里，于是它后退了。與之同時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于是十一匹馬開始后退，仿佛那突然出現的鈴鐺聲音是催魂的咒語，離杰波臉色終于有了變化，透過他臉上茂盛的胡須也能感覺到他那些許繃緊的面龐，有眼尖的牧民大叫起來，“那是聽地籟！”

人們順著他的手指，終于看到了鈴鐺聲音的來源，離杰波早就看見了這個鈴鐺，它就系在高風笑手腕上，隨著他手腕的活動響出歡快的聲音。高風笑聞言咧嘴一笑，將劍收回劍鞘，揚起手腕，鈴鐺搖得更歡，馬兒陡然聽到如此音調，不停往后踱步，生生將后面的牧民擠開，高風笑見狀便停下動作，用純正的草原話，對離杰波說：“原來它就是聽地籟。”

草原國的人民對于聽地籟的特殊情感和他們對于追云的情感如出一轍，它在草原流傳的時間與這個國家的年紀一樣，云君母親不僅帶來了草原國千年來的統一，也為這個曾經粗獷不拘一格的民族帶來了一點細膩的工藝，這個鈴鐺便是其中最令草原人喜愛的作品。云君母親為這個鈴鐺取名為“聽地籟”，草原人深愛著這個名字，也眷戀著由鈴鐺帶來的美妙聲音，那聲音與草原傳統音樂里豪邁疏闊的調子結合在一起，讓熱血的男兒也多了一點溫柔的魅力。

但不并不是草原所有地方都能夠生產這樣的鈴鐺，最核心的工藝并沒有流傳開來，它掌握在零營的牧民手里，更多時候，這個鈴鐺和馬一樣代表著牧民的尊嚴和生命。一個與歌舞同生的民族不能不愛上這樣奇妙的鈴鐺。當高風笑收起手腕，鈴鐺聲結束的時候，離杰波便知道自己已經沒法將高風笑制住。他坐在馬上，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動作，圍觀的牧民在某一位飽含淚光的長者帶領下，朝著高風笑跪下去。

草原人千百年的傳統里除了面對廣袤的自然和心中不可侵犯的神靈圖騰外，從不會輕易下跪。離杰波一愣神的功夫，周圍便跪下去一片，鎮國騎兵們不知所措，紛紛看向離杰波。

高風笑同樣不知所措，他甚至也想跪下去，當他聽清楚那位領頭的老者說的話時，才發覺他們所跪的并不是某一個人，那老者抬起頭挺起胸，唱到：“草原的兒郎，今天終于回來了，您睜眼看看您的子孫吧！”高風笑不知道他在對誰說話，不由苦笑，離杰波終于跳下馬來，他不愿意承認眼前這個瘦弱的年輕人就是多年前離開的草原的小公爺，但他不得不走過去，將手搭在胸前，微微低頭，說道：“御馬司離杰波歡迎公爺，公爺這邊請。”

高風笑沒有應答，似笑非笑看著離杰波，他漸漸回憶起面前這個人，但是高風笑對他的哥哥更熟悉，環顧四周卻沒有那人的身影，離杰波將頭垂得更低，高風笑便說道：“有勞了，帶路吧。”

高風笑身影消失在眾人的目光里，人們便站起身來，興致勃勃討論著剛剛離去這個人，這下所有的消息全部被證實了，他就是小公爺。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傳聞里的追云佩，但零營的聽地籟可不是假的，這種東西可不是隨便搶搶就能搶來的。人們聚集在城門久久不愿散去，不一會便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城外傳來，有三兩騎徑直沖開人群，往城中奔去，有人認出來馬尾上系著零營的飾帶。

今夜注定是不安分的夜晚，小公爺回城的消息早就傳遍了王城，零營來的三人走進宮里，他們本來帶著滿腔怒火想要抓住那個在零營闖進營令帳篷的人，當他們追到王宮的時候，正好看見離杰波將那人帶到高樓里，他們等在宮門，當離杰波一個人走出來的時候，便湊上去，傾訴了那人在零營的種種惡行，卻不想離杰波一臉古怪神色，示意這三個人看向高樓那邊。

不一會，就聽到高樓里響起來陣陣的鈴鐺聲，有人仿佛在大聲歌唱，那三人怔在當場，喃喃道：“這是云王的聲音。”

云君已經兩年多未曾出現在眾人眼前，當她的聲音再次響起來的時候，那三個人猛然驚起，又頹然地坐在地上，離杰波知道那兩人在想什么，他頗為理解拍拍他們的肩膀，和他們一起坐在地上，看著前方廣場上揚蹄的追云石像，聽著身后高樓傳來的高亢的歌聲。

離杰波嘆了一口氣，在心里默默說道：“小公爺回來得可真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