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騎車嗎？”

“會。”

“你知道嗎，遇到她之后，我才學(xué)會了騎車。”

沈安沒有插話，安靜地聽著。

經(jīng)過昨日的勸導(dǎo)，她考慮了一整夜，今早才答應(yīng)把一切和盤托出。

“很多事情都是遇到她之后，我才有機(jī)會去經(jīng)歷。”

高凡眼鏡后，泛起笑意：“第一次騎車，第一次看電影，第一次玩跳舞機(jī)，第一次抓娃娃-----遇到她之后我才知道，原來世界是彩色的。”

“我最喜歡晚上下了自習(xí)，她載我去兜風(fēng)，夜晚的風(fēng)吹在臉上涼涼的，夾雜著她的發(fā)香，時不時有燒烤的香味飄來，城市的燈絢麗繽紛，汽車尾燈如一抹胭脂。”

“遇見她，我才開始喜歡上這座城市。”

高凡說著話，眼神回憶著，嘴角掛著笑意。

“可你知道嗎，之前我最恨這城市，我發(fā)誓考出去后，一輩子不回來。”

“我窮怎么了？我是偷她們，搶她們的，還是騙她們了？我靠自己雙手掙錢，她們憑什么看不起我，憑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fù)我？”

“我很想還手，你知道嗎，我真的想還手。”高凡雙眼通紅，聲音沙啞：“可我不敢，我不敢，我身后沒有父母，只有一個年邁的爺爺，我怕她們把怨氣撒到爺爺身上。”

“我除了他，再也沒親人了，你知道嗎？”

“所以我忍，可我越忍，她們越得寸進(jìn)尺，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我的忍耐成了她們最大的樂趣。”

“她們打你？”沈安忍不住問。

“我真希望她們僅僅是打我。”高凡凄慘的一笑，眼里閃著淚花。

沈安愣住了。

“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怕什么嗎？最怕上廁所！”高凡眼角帶淚，笑得凄美：“每次尿意襲來，我整個人如驚弓之鳥，心驚肉跳。知道為什么嗎？”

“因?yàn)槟鞘撬齻兊奶焯茫瑓s是我的地獄！”

胸口像是被人錘了一拳，酸楚的無法言語，沈安不自然的調(diào)整了坐姿。

“我喝過尿，真的。”高凡用撕裂的聲音說著：“剛?cè)龀鰜淼模€熱乎那種，她們按住我的頭，朝著地上那灘尿壓，我整個臉都埋了進(jìn)去。”

“那之后我惡心了半個月，東西完全吃不了，吐的喉嚨發(fā)炎，高燒不退，那味道我一輩子忘不了，每每想起來都令我作嘔。”

“每天起床我都告訴自己，高考馬上到了，只要過了高考我就自由了，我一定報(bào)考一個最遠(yuǎn)的學(xué)校，永世不回來，可為什么日子如此漫長？”

監(jiān)控室里，眾人集體沉默。

有人攥著拳，有人咬著牙，有人紅了眼眶。

“直到她的出現(xiàn)。”高凡淚痕未干，卻笑容燦爛：“看到她那一刻，我真以為是上天派給我的天使。”

高凡淡淡的講著，講李曉雨如何出手幫她，如何安慰她，兩人如何搬到一起。

“你什么時候知道她有人格分裂？”

“她把人打住院那次。”

“蔣婷對吧。”

“對。”

沈安又問：“你不怕嗎？”

“為什么怕？”

“她也打你，而且時間如此之久。”

“是我讓她打的。”

“你說什么！？”沈安大吃一驚。

“被打有什么？又不是沒被打過。”

高凡一臉無所謂，可在沈安聽來，宛若刀割。

“剛開始我也害怕，可相處久了才發(fā)現(xiàn)，她即便分裂了，也比那些畜生好。她每次發(fā)病打了我，清醒后都會特別內(nèi)疚，做很多事情彌補(bǔ)我。”

沈安替她說道：“比如買東西送你，替你洗內(nèi)褲，打掃住處-----”

“對。”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只不過那人是李曉雨，你之所以重租房子，把爺爺安排那么遠(yuǎn)，是不想讓他發(fā)現(xiàn)你身上的傷。”

“她死亡的真正原因是自殺，你手上的傷是阻止她時劃到的，如果我沒猜錯，原因是她長時間的內(nèi)疚，加上高考成績出來，受到了刺激。”

呆呆盯著沈安的臉，高凡由衷道：“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讓她打你？”

高凡回道：“剛開始知道她的情況，我也挺害怕的，后來聽了她的故事我才明白，她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我們成了彼此的慰藉。”

“你讀過盒子里的信，你應(yīng)該清楚。”

沈安點(diǎn)點(diǎn)頭。

盒子里信，寫的是李曉雨的懺悔，也是她人格分裂的緣由。

暑假到大伯家玩的她，被只比自己大幾個月的堂哥騷擾了。

十四五歲的年齡，男孩正值青春期，發(fā)育階段，對某些東西又懵懵懂懂，容易受某些不良作品影響。

堂哥的動作和言語，讓李曉雨很害怕，他卻越來越得寸進(jìn)尺。

她打電話給父母卻不敢直說，只能說想要回家，卻被父母笑著拒絕，讓她多玩兩天。

當(dāng)堂哥說要去河邊游泳時，她已經(jīng)猜到了些。

她試著拒絕，卻被堂哥威逼利誘，只能在惶恐不安中，一步步走向深淵。

幸虧她拼命掙扎，哭喊著說要告訴大伯，才沒讓堂哥真正得逞。

意外發(fā)生了，堂哥去河里游泳時，腳抽筋了。

看著他掙扎，大喊救命，她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如果他這么淹死了，自己再也不用害怕了。

在她猶豫的時候，堂哥掙扎的越來越小，等她清醒過來，跑回去喊大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之后的日子，她一直活在痛苦、恐懼與愧疚中。

一方面痛恨、懼怕堂哥，一方面又十分愧疚不安。

漸漸的，精神開始不正常。

盒子里的信，是她初三畢業(yè)時寫下并埋在樹下，希望以此來減輕些心理負(fù)擔(dān)。

戴著破裂的眼鏡，高凡說道：“前兩次她打我，自己壓根不知道，我都沒告訴她”

“為什么？”

“不想讓她有心理負(fù)擔(dān)，而且我發(fā)現(xiàn)，她發(fā)病過后，能穩(wěn)定一段時間。”

“后來我身上傷還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她十分愧疚，于是我和她說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為了隱瞞住她的病情，不讓同學(xué)、老師知道，我提出提前刺激她發(fā)病，主動讓她打我。”

沈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無語道：“這樣只會越來越嚴(yán)重！”

“剛開始一個月一次，后來越來越頻繁，高考后兩天會發(fā)作一次。”高凡捂住臉，哭泣道：“是我害了她。”

“她父母不知道嗎？”

“不知道。”高凡啜泣著搖搖頭：“她第一次發(fā)病是在十二中，受了同學(xué)刺激，她父母以為只是氣昏了頭。”

“她不回家嗎？”

“只有晚上回去睡，而且她父母很忙，在家的時間也很少。”

“為什么瞞著，若能提前治療，應(yīng)該不至于到這步。”

“她說不愿意別人用異樣眼光看她。”高凡喃喃道：“我特別理解她，因?yàn)槲乙惨粯印！?

“能說說當(dāng)天的情況嗎？”

“查到成績后，我很高興，她卻很難過。當(dāng)時我不明白，因?yàn)槲覀冋f好報(bào)一個城市，學(xué)校不同，可位置離的近，同樣可以住一起。”

“那天我們吃了午飯，她忽然說要錄個視頻，懷念我們即將逝去的青春，我答應(yīng)了。”

“視頻？”沈安沒聽說有什么視頻。

“被我刪了。”

“之后呢？”

“錄完后我正點(diǎn)保存，她忽然抓起水果刀，猛地刺向自己胸口，我腦袋空白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去搶，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刀刃，我們扭打起來。”

“后來怎么了？”

“后來-----”高凡哭了起來，痛哭道：“她求我，求我放手。”

“她說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我樣肯為她付出的人，她很害怕，她的病情不允許她擁有正常的生活。”

“她說趁現(xiàn)在沒人發(fā)覺，她要帶著‘他’一起離開，沒有了證明，也不會再空虛，她會一直在暗處罩著我，沒人綁著我走，才會更快樂。”

沈安聽完面色一怔，這句話-----

“那你爺爺呢？你想過嗎？”

高凡捂著臉，慟哭道：“我以為-----”

“你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未成年加人格分裂，肯定不會判刑，卻沒想到你爺爺受了刺激，變成這般模樣。”

高凡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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