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中每年冬天都會發生一件讓人所有學生都崩潰的事情——晨跑。

四百米的操場，五圈，不帶停的。不僅要跑完，還要全程標齊排面，注意儀表儀態，中途還要扯著嗓子喊口號，對于學生們來說，這實在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

主席臺上有學生會的檢查人員，會對每個班的跑操情況打分，這會直接影響優秀班級評比的比分。

鎮中的校規很嚴，要求所有學生著全套校服，鎮中的校服分夏裝、秋裝、冬裝三套，完全不給學生穿私服的機會，應校長的話“絕不可讓攀比之風蔓延到校園里！”。殊不知，區分高低貴賤的從來不是服飾，而是人心。

剛過完元旦，正直一月初，大家都裹著厚厚的冬裝校服，站在跑道上瑟瑟發抖。只有初二一班，最為獨特，所有人都穿著秋裝，站得筆直。在一片雪白的穿著秋裝外套的人群中，穿著暗紅色冬裝的夏瑤就顯得十分突兀了。

王中興覺得冬裝厚重，不適合跑步穿，昨天跑完操之后就要求所有學生以后跑操穿秋裝外套，又輕便又好看，王中興為自己的要求沾沾自喜著，覺得這是一個十分正確的決定。

得知消息后，初二一班的住校生個個頭大。離得近的就拜托走讀的學生去自己家里帶秋裝過來，離得遠的就去公用電話那里打電話給家里讓父母抓緊時間送來。一整天初二一班都兵荒馬亂的。

夏瑤家離得遠，爸媽還要工作，等他們下班都得晚上十點多了，夏瑤不想麻煩他們，所以干脆連電話都沒打。

沈晴倒是很著急，她自己也只有一套衣服，向其他班的人借了半天，誰隆冬里還帶著秋裝？自然是借不到的，沈晴就想拜托其他班的走讀生第二天帶一套秋裝過來，夏瑤看她借的費力，就拉著她說算了，夏瑤想著不過一件衣服而已，跑操的根本目的也不在于這個。

但王中興卻不這么想。

所有班級都在操場上排好隊伍了，跑操很快就要開始了，王中興裹著棉服，雙手插兜里，慢悠悠的從操場大門踱進來。看到自己班整齊劃一的穿著秋裝時，很是自得。

“哦呦！王老師，這是你要求的嗎？果然還是秋裝好看吶，瞧這一個個的，看著就精神！”隔壁班的班主任向王中興恭維道。

“是哇！年輕人就應該這樣朝氣蓬勃的，不畏嚴寒，要有吃苦耐勞的精神！”王中興回答地振振有詞，整張臉眉飛色舞，眼里的自得都快溢出來了。

王中興心情很好，往自己班的方向走。突然，王中興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眉頭漸漸鎖緊。他看到夏瑤穿著冬裝在隊伍里站得筆直，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他用手指哆嗦著指夏瑤，聲音里是壓制不住的憤怒，“夏瑤！怎么又是你！！你給站出來！！！”，一聲比一聲高。

夏瑤走出隊伍，難得語氣柔軟的向王中興解釋：“老師，我家離得遠，爸媽也沒功夫送，向其他班的同學借過了，借不到，我就穿冬裝跑，不行嗎？”

王中興完全沒把夏瑤的解釋聽進去，嗓門提的老大，沖夏瑤吼著：“家離得遠的又不止你一個！其他同學都能穿上秋裝站在這里，怎么就你不行？！我看你就是喜歡搞特殊！”

夏瑤見他又這么不講理的給別人下定論，脾氣頓時上來了：“穿秋裝跑操又不是學校的規定，學校是老師你開的嗎？我憑什么要這么聽你的安排。”

很多站在隊伍里的同學都偏著頭往這邊看過來了，其他班的人也踮著腳尖往這邊瞄，王中興氣的不行，但偏偏拿夏瑤沒辦法。他不經意間從夏瑤冬裝的領口處瞥到了夏瑤里面穿的是白色的衣服，眼睛一轉，下命令似的對夏瑤說：“這樣，你把外套脫了，你里面穿的是白色的衣服，這樣不影響咱們班統一。”

夏瑤并不懂為什么王中興這么在乎班級的排面，她只知道自己脫了外套會冷。

“我不脫，我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現在脫了會冷，我如果中途跑熱了，我會脫的。”夏瑤語氣平淡，但很堅決。

“你跑一半再出來脫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一開始就全班統一！”王中興也是第一次碰見這么倔的學生，氣的他翻白眼。

夏瑤站那定定的看著他，一點也不準備讓步，王中興也盯著她看，兩人就這樣對峙著，直到跑步的音樂響起，夏瑤才淡淡的轉身往班級隊伍里走，臨走前對王中興說：“老師，你花頭精真的很多，我很不喜歡，也不想配合。”

“........”

跑了兩圈，夏瑤開始吃力，累的氣喘吁吁，身上也開始出汗，在第三圈的時候，夏瑤跑出隊伍，把外套脫下扔在草坪上，再追上大部隊跟著跑。

王中興在一旁氣的咬牙切齒。

五圈結束后，夏瑤彎著腰，胳膊撐在膝蓋上調整呼吸，王中興走過來說：“你等下去跳十個來回的臺階再回來！”

夏瑤開始挺不樂意的，但是她突然想到下節課好像是英語課，夏瑤勾著嘴角，答好。

“沈晴，你等下幫我把外套拿回教室去。”

沈晴跑完兩千米早就累癱了，坐在地上捶腿，有氣無力的問：“啊？那你干嘛去呀？”

“被罰了，去爬樓梯。”說完夏瑤就往看臺那邊走。

看臺的階梯很高，也很寬，是運動會的時候給大家坐著看比賽的，但每隔三四米就會有一列小階梯，方便大家上下走動的，夏瑤要跳的就是這些小階梯。

夏瑤從看臺的最右邊開始，一級一級往上跳，跳到最上面之后，再從旁邊的一列樓梯走下來，然后再跳下一列，就這樣從看臺的最右邊到最左邊，夏瑤跳的很認真，現在還沒上課，夏瑤知道王中興肯定躲在哪里看她。

舒展把胳膊搭在俞川身上，俞川幾乎是拖著他，往操場出口走。路過看臺的時候，俞川突然停下腳步。夏瑤穿著白襯衫，后背已經汗濕，隱約能看到里面穿的小背心，額角的發也全部汗濕，有幾縷貼在臉上，她把手捏成拳頭提在胸前，跟兔子似的，正一級一級地跳著階梯。

俞川往四周看了看，果然看到王中興正站在看臺下面。他眉頭一挑，低聲說了句：“被罰了？”

他說的很小聲，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舒展那家伙耳力好，聽到后問：“啊？什么被罰了？”

舒展嗓門不小，嚇了俞川一跳。俞川給了舒展后背一巴掌，舒展吃痛，收回搭在俞川身上的胳膊，彎著腰嘟囔道：“你打我干嘛，很痛啊。”

俞川癟癟嘴，“不痛打你干嘛。”

“.........川哥，你知不知道你最近有多不講理？”舒展說的一字一頓，試圖和俞川講道理。

俞川懶得搭理他，快步往學校小賣部走，頭也不回的說：“上課前我要是還沒回來，老師又問起，就說我拉肚子，在廁所。”

俞川到小賣部，買了一瓶熱牛奶，從小賣部出來的時候上課鈴已經響了，他走到操場，看到夏瑤已經悠然自得的躺在草坪上閉著眼睛曬太陽了。

俞川眼里滿是笑意，他悄咪咪的走到夏瑤身邊，輕輕坐下。

夏瑤戒備心重，還是馬上察覺到了有人靠近，她像是受了驚的兔子，“刷”的一下坐了起來，正巧對上了俞川的一張大臉，兩人對視了幾秒，或許是覺得尷尬，俞川反應過來之后馬上移開目光，往后挪了幾步。

夏瑤沒想到會是俞川，有些驚訝，“怎么是你？”

“不是我，那你希望是誰呀？”俞川痞笑痞笑的看著她。

夏瑤有些不自在，一本正經的說：“我還以為是王中興又來找我茬了。”

俞川低頭輕笑了兩聲，慢悠悠的問：“怎么回事，被罰了？”

“嗯。”夏瑤回答了一個字，又重新躺下，繼續閉著眼睛曬太陽，不像是想繼續和俞川說話的樣子。

“沒想到你們好學生也會被罰呢？”俞川賤兮兮的問。

夏瑤沉吟片刻，閉著眼睛回答：“好學生只配得到個好字，我才不想當好學生。”

俞川沒說話，兩邊都沉默。過了一會兒，夏瑤感覺到有什么熱乎乎的東西放在了自己肚子上，夏瑤睜開眼睛，往肚子上摸，是一瓶熱牛奶。

夏瑤不太愿意接受別人的東西，這會讓她覺得有負擔。

她把牛奶扔到俞川身上，冷冷地說：“不要。”

俞川挑眉，被氣笑了，“呵！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不識好歹啊？”

“我自己就是好歹。”

夏瑤說的認真，俞川看她一本正經說大話的模樣，像是被戳中了笑點，笑到停不下來。夏瑤覺得這人很傻，給了他一個白眼，繼續曬自己的太陽。

等笑完了，俞川又把牛奶放她肚子上，然后笑瞇瞇的看著夏瑤。

不知道為什么，夏瑤突然覺得有點尷尬，她被俞川看得不自在，干咳兩聲，然后在身上摸了一圈，摸出了兩顆糖，遞給俞川，說：“我跟你換。”

俞川看著遞到自己手里的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你這么一個冷冰冰的人，還跟小朋友似的隨身帶糖呢？！”

這話說的夏瑤耳尖泛紅，被說小朋友，讓夏瑤覺得有些丟人，她解釋道：“我有點低血糖，會隨身帶著。”

俞川很愛惜的把糖放進自己口袋里，還用手壓了壓口袋，怕掉出來。

夏瑤咬著吸管喝牛奶，看上去很乖，俞川望著她，心里甜絲絲的。

一陣風吹來，夏瑤打了個哆嗦。剛才出了汗，衣服都濕了，風吹來還是冷的。

俞川拉下自己衣服的拉鏈，夏瑤像是意識到他要干嘛，趕忙說不用。

“在這坐了這么久了，翹了王中興的半節課，這會也該回去了。”夏瑤說完就起身。

俞川聽說她要走，趕緊站起來，“這么快？你干脆下課了再回去唄。”

“我跳十個來回的臺階用不了一節課。”夏瑤說完就大步往前走。

俞川追上去和她并排走。

夏瑤皺皺眉，問：“你干嘛？”

俞川笑了笑，說：“我拉肚子也不用拉一節課。”

夏瑤以為這家伙拿拉肚子當借口就是單純的不想上課，也沒多想。

王中興正在講臺上講語法，講的唾沫橫飛。夏瑤走到前門，喊了聲報告，王中興沒理她。

夏瑤早就對他窩了一肚子火，像是發泄，夏瑤很用力的拍了拍門，又扯著嗓子大聲喊了句：“報告！！”

聲音很響，班里的同學都朝夏瑤這邊看過來，王中興亦是一愣，隨后“砰”的一聲將書甩到桌子上，大聲道：“夏瑤！你干嘛？”

“對不起，我以為老師你耳朵不好。”夏瑤緩緩說著。

王中興想想今天罰夏瑤也是罰夠了，再罰下去怕是就要讓別人覺得自己在針對夏瑤了，于是咬了咬牙，對夏瑤說：“回去坐下吧。”

夏瑤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丁文凱轉過身子來給夏瑤比了個大拇指，王中興在講臺上嚴厲的咳嗽了一聲，丁文凱趕緊收回手，坐正。

夏瑤穿上外套，不理會講臺上的王中興，掏出自己買的英語競賽卷，開始低著頭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