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鐵騎范圍看著甚是驚人。旌旗隨著沙漠上無時無刻刮著的狂風不斷鼓動著，抬頭望天是一眼到底的藍，我突然又想起來，那日，我救下你李承鄞，天空也似今日這般，萬里無云。

兩軍對壘，我剩余時間不過在他們其中一方一聲令下，號角吹響，那需得見血，戰爭一觸即發，那便是想收也收不回來。

烈馬跑的飛快，所及之處馬蹄濺起黃沙，額前的汗珠不斷從臉頰劃過，握著馬繩的手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我絲毫不敢怠慢，另一只手拿著金錯刀懸在空中，陽光真耀眼，我看著金錯刀邊緣亮起鋒芒又暗下去，不禁心生荒涼。

這是阿渡的金錯刀，然而那個時時跟在身后，時時護我周全的阿渡，再也不會回來。

除了丹蚩被滅之仇，除了顧小五，除了傷我至深的李承鄞，似乎沒有什么，是我再也無法釋懷的事。

事到如今，多說什么無益。

我騎著馬，在哥哥，在他李承鄞的目光里飛速掠過，直至停在他們中間。

兩軍交戰，需從我的尸首上踏過去。

在李承鄞眼里，我是那個偷偷給他下藥，東宮里多日不見的太子妃，在我阿哥的眼里，我仍舊是西周九公主，那個我阿爹最疼的小公主。

我大聲說著，黃沙好似沒了喉:“二位不要再打了！一切皆因澧朝丞相高中光所為，是他刻意挑起西周和澧朝的戰爭，野心太大，他是想借戰爭一舉剿滅澧朝和西周！”

我將目光看向哥哥那邊，“哥哥，不要再打了，三年前丹蚩被滅，西周已然受不了任何戰爭的折磨，收手回去吧，你身后的西周他需要你。”

哥哥沒說話，我繼而將目光看向你李承鄞，你看著我的眼睛里似有漫天蓋地的悲傷，我又想起不久前，我從城樓上跳下來，那是我曲小楓這輩子第二次心死。

身體迅速的往下墜，我看著你李承鄞口吐鮮血，望我的眼神痛不欲生，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起來了，想起那個中原顧小五，想起那一個個夜涼如水的丹蚩夜晚，想起你是如何一步步騙取我的信任，想起你手刃阿翁濕濺起的鮮血。

想起你是如何跳下忘川，將前程往事一下都忘個干凈。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我是真的想要永遠忘記，忘記那個為了我殺了白眼狼王的顧小五，可原來忘川水也會騙人，它只不過讓我忘了三年便再次讓我想起。

我開口，悲痛欲絕:“你想起來了嗎？！”

李承鄞嘶吼道:“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

我笑了，卻又是哭了，拿起阿渡的金錯刀，我架在脖子上，那邊立刻傳來你李承鄞的聲音:“小楓！你把刀放下！有什么事，等我們回到東宮好好說！”

沒有以后了。

從此，東宮里再無太子妃。

回到西周的夜晚，我常常想你李承鄞這一輩子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你李承鄞冷漠絕情，深情如趙姑娘，可你徹頭徹尾的利用了她，借著我對你的感情，將我也利用個徹底，東宮最是冰冷刺骨，那里頭，除了真心待我的永娘，我不再有牽掛。

我又想起，丹蚩仍在的時候，你答應為我捉的那一百只螢火蟲，可真好看啊，哪怕現在想著我都能記起它在我面前飛舞盤旋的樣子。

我這一輩子，怕是再也看不到當日的景色。

你見我無動于衷，整個人眼里全是猩紅，你這人真好笑，從頭到尾利用別人，到最后，也不忘將自己給利用一番:“小楓，你回來！你若死了，我絕不獨活！”

我再一次笑了，在這一刻，我終于放下:“李承鄞，你要知道，我這輩子，從來就沒愛過別人，我愛的人，從始至終都是你，是李承鄞，也是顧小五。”

“你還記得你曾答應我的三個條件嗎？現在還作數嗎？”

…

“第一個愿望，我要你為我捉一百只螢火蟲！”

“這有何難，我這就給你抓來…”

……

回憶像是把刀，直往人心窩子里戳，李承鄞似乎能夠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作數！作數！小楓你先放下刀！”

我卻將刀柄抓的更緊了:“第二個愿望，我要你答應我，澧朝鐵騎用不踏入西周半步，你可答應？”

“答應你！我答應你！”

“三年前，我嫁入澧朝，是為了保護兩方百姓安寧，我是西周九公主，也是東宮太子妃，我是你的妻，就算你欺騙了我，滅了丹蚩，我知道我該恨你，我應該殺了你，可是我從始至終都做不到……”

我最后一次望向你，抬手一把抹去臉上所有淚水:“第三個愿望，我要你好好活著。”

我握緊手中的金錯刀在脖子上狠狠地劃下一刀，鮮血很快的噴灑出來，我卻好像什么痛楚都感覺不到。

我倒在黃沙里，看著兩邊軍隊朝我涌來，我隱隱聽見你撕心裂肺的喊著小楓，脖子上的鮮血汩汩留著，我全身再無一點氣力。

你最先趕到我身邊，一把抱起我，我看你哭了，眼淚砸在我臉上，竟比那脖子上的傷來的更叫人心痛，我又忽然想起了，西周的夜晚，澧國的河上，是你叫我開口唱歌，說我唱歌難聽的人也是你。

大地蒼涼，似有人在唱著那歌。

“一只狐貍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噫，原來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歸來的姑娘……一只狐貍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

原來，那只狐貍，一直等不來他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