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羽笑著說：“老板娘看著不敢接近，其實對員工很好，她在客棧安排了那么多閑置的員工辦公空間和宿舍，多半也是想著多點生魂，哪怕是閑著也能陪她說說話。”

巫祺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放眼過去這五排辦公區，目前也只點亮了一排，確實看著比較辛酸。

“以后大家都會在二樓辦公，這里面還有會議室——”徵羽說著，示意還沉迷燈的紋路的巫祺跟上他的腳步，穿過辦公區，推開里面那堵墻上的門，原來還有個會議室，圓桌圓凳，甚至還有非常現代化的多媒體設備。

“老板娘……果然非常擁護大帝的政策啊……”巫祺又想了想凡間對地府的刻板印象：幽暗、陰森、恐怖、古老、酷刑……

于是她覺得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誰能想得到這地府是與時俱進的呢？說起來也很符合邏輯，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凡人哪怕成了鬼，那也是二十一世紀的鬼，總得想著怎么改善生活環境吧？哪能還隨便給自己挖個墳頭呢？

徵羽不置可否，又帶她走回電梯，準備去三樓，“來，帶你去三樓，吃喝玩樂其實和凡間都差不多，主要是你剛來，還得和前輩認識認識。”

“前輩？”

“這位可是真正的大前輩，傳聞說從老板娘建立客棧之后不久就來應聘廚子了，想想都兩千年過去了，”徵羽偏頭低下眉眼看著她，一副十分認真的樣子，“他性子孤僻，不愛說話，就對老板娘比較溫和，其他人基本都愛搭不理。你可別得罪他，他可是管你要命的事兒！”

巫祺一聽，慌了，心想自己怎么這么倒霉，碰到一個不好接觸的同事，忙問：“這位前輩的雷區有什么啊？他管啥的？”

“他的雷區？”徵羽聞言便是一陣苦笑，“我也不知道，這位也很少發脾氣，就是不喜歡別人說他的伙食不好吃或者浪費。”

“他是客棧的廚師？”

“對的。”

巫祺默默在心底淌了眼淚一千行，管飯的果然是要命的事兒，可偏偏脾氣又不好，這萬一不好吃還不能不吃……

正當她為了以后的肚子默哀的時候，其實已經跟著徵羽到了三樓。哪怕是匆匆掃一眼，也看得出老板娘有把員工的精神文明建設放在眼里，吃喝玩樂分區一概不少。

“咱們客棧呢，是管吃管住的，這里的娛樂設備也都免費。所以月薪里的錢，對我們而言基本上都是出去商業街或者什么廣場玩的時候才用得上。按客棧的生氣發放待遇，剩余陽壽多少年便打工多少年，福祿氣運之類的算在年中和年終獎里，給還陽后的現世或者后世消耗。”徵羽趁著這點走路的閑散時間，給這個小白科普，“別擔心，咱們客棧是正規企業，五險一金都是有的，錢是發到你手里，其他的一概記在生死簿上，做不得假。”

巫祺心想，自己還算是年少有為，都沒大學文憑呢，就找到這么好一份工作，可見上天關了你一扇門，還會給開一扇窗。

“煙火前輩，我帶新人來跟您認個臉熟了。”

徵羽帶著她走到一個打飯窗口前沖里面忙活的人說道。是的，就是和任何高校普通飯堂一樣的打飯窗口，連旁邊的餐桌長椅都是如出一轍，哪怕巫祺沒上大學呢，也覺得分外眼熟，畢竟高中也有飯堂。

里面那個人體態有些佝僂的樣子，聞言先是慢吞吞地一頓，再悠悠轉過來瞥巫祺。蒼老的面容和任何老人都沒有區別，就連那雙渾濁的眼睛雖然看著她，但也不知道看清了沒有就轉回頭。就一眼，沒有給巫祺任何老年人的應有的暮氣沉沉的感覺，反而很有威懾力，就像一匹在打盹兒的狼，看上去溫和著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清醒了，給你狠狠的一爪子。

于是巫祺很不幸又陷入結巴的狀態：“煙火前輩、前輩好，我叫巫祺，明天入職，今后請多多指教！”說完又想給自己一巴掌，哪怕煙火前輩大發善心愿意指教，她也得有福消受才行啊！

煙火雖然是背對她繼續在慢慢地擦拭他的廚具老伙伴們，但還是開口了：“餓了就來找老爺子，別的幫不上你。”

徵羽驚訝于煙火今天算得上溫和的語氣，放心了大半，看來巫祺還是比較討喜的。“煙火前輩，璇璣您可知在哪里？”

“那。”

如此簡短的一個字，巫祺也不知道徵羽是怎么聽得出東南西北的指向，反正就見他恍然大悟似的往食堂一個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看了一眼，果然看見一個女子的聲音，便拉著她道謝，然后去找璇璣。

也許這就是老員工之間的默契？巫祺又開始感慨，自己得在這里打工八十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掌握這項神奇技能。

“璇璣，吃著呢？老板娘方才找不到你，只得自己動手化了個淡妝，勉強才面試，喏，這就是新人，巫祺。”徵羽邊說邊把還在半神游的巫祺推了出去。

巫祺一回神，相當乖巧地說：“璇璣姐姐好好好……”別誤會，不是筆者臉滾鍵盤了，是這可憐姑娘沒見識的老毛病又犯了。

面前的女子正在嗦面，方才被長劉海遮了大半張臉，不注意看就是一位身材相當婀娜的妙齡少女，于是巫祺想著喊姐姐應該很合適。然而璇璣聽見有人叫她，便從那一點五倍臉大的面碗里抬起頭，巫祺才發現，她沒有臉。巫祺想象中本該是眉眼彎彎、朱唇勾勾的一張溫柔面孔上一片虛無，不像徵羽起碼還有半面骷髏撐著。她長發勾勒出臉部的輪廓，但偏偏只有真正的虛無，加上生魂濾鏡讓她看起來好像是一團淺灰色煙霧撐起來的人形。

但是詭異歸詭異，關鍵是這位璇璣姐姐正在嗦面，還有半根面條來不及吞咽，掛在本來的嘴角，現在對應的虛無位置……

想一想這個畫面，巫祺覺得自己太難了，她第一次在同事面前丟人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害怕自己笑出聲刷出最低好感。

“唔，泥好啊……嗦……泥等一哈……”璇璣含糊不清地說完話，就風卷殘云一樣吃光面條，然后連湯也不放過，豪氣干云地一口悶。最后非常習慣地準備用手背一抹，然后好像意識到有新人得留點面子似的，轉手從腰間取出餐紙，往剛吃面那塊虛無那一抹，算是搞好了個人衛生。然后又不知道從哪里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皮，往臉部的虛無一按，就有了臉。

“你好啊，我是璇璣。”她笑臉盈盈地說，用的是非常路人的一張臉。

巫祺覺得，這一天見過的世面，真的有點多。

尤其是現在，她有種強烈的不適感，她憋笑憋著憋著又被嚇了一跳，然后她后知后覺地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