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印在完成的剎那，赤焰升騰，以完全不正常的速度蔓延至整間屋子，那些媚俗的擺件和裝潢全置身火海里，仿佛下一刻要成為焦土。而那赤焰不滿足于此，它們從縫隙里擴散出去，要吞噬盡這一座諾大的燕春樓。

武湘闔目躺在咒印火海里，她希望這一場火能真正將她燒出純凈與自由。火舌舔舐著她全身，但灼燒至靈魂的劇烈痛感只持續了一小會兒，然后就和蠟燭滅了一樣突然沒了感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輕盈，她迷茫地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居然飄在半空中。

莫非她死了，變成鬼了？她一驚，又回頭，發現地面上自己的軀體就在那里躺著，根本沒有半分被燒灼的跡象，就連那單薄寢衣也完好無損。

再看周圍，火焰熊熊燃燒，卻沒有任何物件被燒毀。

怎么回事？她不是應該被燒死嗎？為什么她的“尸體”看起來好像睡著了一樣？

準確講，除了方才她主動劃了道口子放血，顯得有點臉色蒼白之外，她的“尸體”甚至還在呼吸。

她死死盯著自己的身軀，發現又極細微的一道道青煙從七竅竄出來，被火舌吞噬壯大自身。

而時間過得越久，青煙泄出越多，身軀的呼吸也越來越微弱，最終徹底停止。

這是怎么回事？

盡管武湘也是第一次“死”，但是她曾親自給娘親送葬，她知道人是怎么死的。哪怕變成鬼，也要先斷氣才是，怎么可能有這么詭異的情形？

這個咒印果然有問題！她皺緊了眉宇，倒不是后悔了，她本來就做了必死的準備，但是她想搞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她嘗試著控制自己的魂體往外飄，試了幾次也控制不好，不停翻身。而后她掌握了技巧，就慢慢飄向大門。

她剛剛成了魂，當然還是人類的思維，于是她伸手想去推開門，結果直接穿了過去。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反應過來，魂是沒有實體的，穿墻乃是正常屬性。

于是她在燕春樓里亂飄，卻驚駭發現整座樓都死了，走道里，樓梯里，房間里，“尸體”橫陳，有還在笑著的，有還睜著眼睛的，甚至有白花花交歡著的……

所有的“尸體”都如同方才那樣，青煙泄出，呼吸減弱，但是卻沒有看到一個如她一樣的魂。

“怎么回事？這個咒印怎么會攻擊所有人？！”

她發現自己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確實恨這個地方，但是樓里那么多無辜的姑娘，也平白因為她這恨意遭了劫難。她本以為，這個咒印，只會要了她自己的命。

這時候她仿佛聽見心底傳來另一個自己的聲音：不是你說，恨他們所有人嗎？

眼淚啪嗒啪嗒滴落，但她顧不上擦，就抱著一點僥幸找幸存者。

“啊！！”樓下傳來一道十分刺耳的慘叫聲，武湘大喜，是邵燕！于是她忙不迭尋去。

雖說邵燕害她不淺，而且監視管控她的一切，可是即便是全出于利益，她也真切地收留照顧了武湘這么久。

況且如今武湘正處于最有罪惡感和愧疚感的時候，哪怕是有個幸存者都能讓她覺得心里好受一些。

當武湘看到那一幕時，她的心跳戛然而止，所有喜悅全變成驚恐失措。

邵燕是同她一樣的魂體，但是此時正被一只升騰著漆黑霧氣的鬼手抓著腰肢。她身后的鬼一身黑霧，雙眼沒有瞳孔，一片血紅，腥臭的血氣撲面而來。

那鬼仿佛抓著稀世佳肴，桀桀怪笑著將邵燕的魂體撕扯吞食。邵燕掙扎著，痛苦地尖叫著，但無力掙脫鬼手。

鬼與鬼之間還會相互殘殺嗎？

武湘覺得自己精神恍惚了片刻，半點動彈不得。

然后厲鬼將邵燕囫圇吞食，黑霧又膨脹了幾分，便帶著嘴邊的血看向武湘，又鎖定了一道美食。

武湘想逃，卻發現原來她還是邁不開腿的德行，于是她絕望地閉上眼睛，祈禱著被拆解不要太疼太久。她這輩子就這樣結束也好，起碼無憂快樂的日子還是占多數的。

“啊！”

又是一聲慘叫，倒不是武湘的聲音，她猛地睜開眼，發現那只厲鬼被一條粗大的黑色鎖鏈捆了好幾圈，渾身黑霧在鎖鏈上閃爍著的金色符文壓制下節節敗退瀕臨潰散。

她這是……得救了嗎？

武湘驚疑不定地看著黑霧徹底湮滅，厲鬼怒吼著逐漸脫力，最終放棄了掙扎。而鎖鏈的另一端，在一位身披黑色金邊斗篷的魂體手中牢牢握著，看上去十分有安全感。

“小姑娘做了錯事啊。”又聽見一道低沉男聲響起，她轉頭看向另一側，那里站著一位身披銀白色龍紋長袍的男子。

她看不清他的臉，但輪廓依稀深邃，加之身材極好，于是下意識當他豐姿卓越，真是典型的英雄救美人的橋段。

男子伸出他的手，憑空以指尖畫了幾道燦金色光痕，在符文完成的瞬間，武湘覺得世界有一瞬間的模糊又清晰的過程。

但也可能是她的錯覺。

符文生成一個小漩渦，赤焰仿佛受到了召引全數沖著那個漩渦奔騰而去，短短幾秒消失殆盡，燕春樓仿佛從未受過燒灼。

只剩下那一具具尸體。

武湘看著自己捅出來的禍事被擺平，回過神來，支吾著問：“大人莫非是神仙……？”

男子沒看她，也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那位是此地今日負責引渡的鬼差，姑娘保住性命也是因果，隨他去吧。”

話音剛落，便消失了。那男子她再也沒見過，甚至也不知道姓甚名誰，到哪里報答。

真正的火焰開始升騰，吞食燕春樓的一切，奢靡歌舞徹底成了說書人的話折子。

這火焰當然傷不到武湘。

“姑娘，隨我前往地府吧。”鬼差一手擒著再無氣力掙扎的厲鬼，向她和氣地發出邀請，全沒有她印象里那些捕快押解犯人時那粗魯作派。

他的面容隱匿在斗篷里，五官全然是看不見的，但是聲音算得上好聽。

“是，鬼差大人。”但武湘跟上了，卻還是心驚膽戰地。

后來她才知道自己不是鬼，而是生魂，還可以掙生氣還陽。不過就讓武湘死在那場大火里吧，從那日起，她就管自己叫做璇璣。

她因為受魔蠱惑畫下生離咒，致使數十人生氣離奇流失且生魂離體被厲鬼吞食，自然是要贖罪的。而又因她不知內情，僅被判處六百年的刑期。

璇璣因為自身對那張臉的憎恨厭惡，否定自身，生魂離體時便成了無相。

這對她而言最大的問題大概就是容易嚇到別的鬼，璇璣對此一直感到很不好意思。

所幸她贖罪態度好，且十分配合刑御司的勞改工作，一位公務員憐憫她，將自己畫皮鬼的本事教了她三成。于是她又高興地擁有了無數張讓人記不住的路人臉。

直到她從業谷懵懂出來，恰巧路過一位身著正紅色旗袍的女子，于是她看見女子停下腳步懶散地問：“我客棧缺一個前臺，姑娘有興趣嗎？”

前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