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實行高度管制已經半年多了，聽說凡間的病毒傳播已經呈現放緩的趨勢，在一線工作者的努力下，致死率大大下降，大量鬼口涌入酆都的情況得到緩解。

看起來在往好的方面發展，但是巫祺還是心有擔憂。

當她從大堂往外看去的時候，無論是鬼，還是鬼差鬼官，都是行色匆匆，恨不得取消空中交通法規，直接飛過去的樣子。

最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出了名的插科打渾混日子的監察司司長愛過大人，已經兩個月不曾來客棧蹭吃蹭喝了。哪怕是老板娘回來，也不見她的身影，此前她是真的隔三差五來轉轉的，這一對比就顯得很不尋常。

樹先生的傷幾乎是好全了，估計再過幾日便要送去輪回了。

衛玠和散螢都有他們各自的原因，呆在地下的18層安靜度日，很少出門走動。

巫祺幾乎天天都能看到，遠處有小鬼沖客棧這邊探頭探腦，一副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那多半是衛玠的私生飯了。

然而客棧外的私生飯進不來，客棧里的卻拼了命蹦噠。

璇璣每天有事沒事就去找衛玠陪聊解悶、噓寒問暖。雖然一直嘴硬，說是出于對本命的愛，但是哪怕是巫祺這一朵牡丹花都看得出來，這孩子的愛，恐怕在不知不覺之間正在變質。

最明顯的證據就是，自打衛玠來了客棧，璇璣的臉就沒換過，生怕他認不得了似的。哪怕是天天換皮，也要給自己各個角度拍一張之后照著畫出一樣的。試問這姑娘什么時候遷就過別人不換臉？

衛玠也不是很厭煩她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態度溫和，看起來還挺有好感。但每當衛玠對她表現出一絲超過對陌生人的善意和關懷時，哪怕更接近對待朋友，璇璣也會臉色發白地逃跑。

唉，感情果然是真的很復雜，巫祺又嘆了口氣。

她去三樓飯堂去取今日客人們的吃食，推著小推車就直接下了18層。但她從電梯里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璇璣和衛玠在討論劇情——正是衛玠主演的那部狗血劇。

“璇璣小姐，你是覺得我這里可以稍微把冷笑控制得不那么夸張嗎？”衛玠問道，每次當討論到正經事兒的時候，他會很嚴肅認真。

“倒也不是夸張，就是根據劇情走啊，他不是為了瞞住女主他有絕癥的事情才狠心逼女主離開嘛？那即便是冷笑，也要在眼睛里裝滿不舍和悲傷吧……”璇璣看的雖然是狗血言情劇，但是對服化道制作甚至于演技都是有自己的追求的。此時她侃侃而談，然后才發現自己是在挑愛豆的毛病，于是又慌忙改口說，“其實您演技真的很不錯，這里冷笑夸張一些也可以表達人物扭曲了的悲傷！”

“你不用勉強夸我，”衛玠卻是搖了搖頭，神色相當認真，“我能到今天靠的多半是這張臉。”

他倒也沒說錯。畢竟他生在士農工商的封建王朝，曾經還是世家子弟里最頂尖那一撥，而戲子不過下九流，他怎么可能有這個專業素質呢？更何況他終生不在外人面前顯露負面情緒，只帶著一張禮貌笑臉走天下，算半個面癱。

當初是為了找份工作留下來，而現在他卻從中找到了一點興趣，也想著努力精進自己。

“……臉？”璇璣突然一愣，然后勉強地控制假皮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說，“靠臉吃飯也沒什么不好啊……就是不能長久。”

說來諷刺，她明明最討厭臉，每天都換皮畫路人臉不過是為了能見人。但是她還是最愛美色，墻頭一個接一個。現在竟然還奢想著，要離衛玠近一點。

“是，所以我很希望有朋友能對我的不足批評指正。”衛玠看出她有點不自然，但還是沒有說穿，只是試探著問，“璇璣小姐愿意當我朋友么？”

他來地府一千多年，當然也有送過凡間的朋友去輪回，送著送著，就剩他一個了。而那些朋友輪回后再來地府，也不再是衛玠的朋友了，所以衛玠很孤獨。

他除了老板娘和工作助理之外，幾乎沒有朋友。

當然他也無所謂，他只是在等一個人，一個放他鴿子一千多年的人。但是他看著璇璣又黑又圓的眼睛，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這也很正常，璇璣這么可愛有幾個人不喜歡呢？但衛玠絕不是要放下山玉找第二春的意思，他只是真的喜歡璇璣這個可愛的粉絲。

面對他的問題，璇璣面容露出大喜，然后又很快黯淡下來，慌張擺手說：“我就是一個普通前臺服務員，哪里能當衛先生的朋友呢？您、您慢慢研究，我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衛玠真的納悶，怎么璇璣把自己擺在這么低的位置上呢？

但沒等他說什么，對面房間門打開了，散螢披著他張揚又邪魅的紅衣倚著門，說道：“這年輕人喲，就是臉皮薄。”

桃花眼波流轉在璇璣和衛玠之間，沒幾秒就綻放出璀璨的光華，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你叫璇璣？”他用軟綿綿且甜膩膩的聲線叫住了要跑的璇璣，“你跑那么快干嘛？我與這位衛先生又不會吃了你。”

不知道璇璣真實的四肢皮膚如何，反正巫祺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瞬間開始計較如果不送吃食會怎么樣，然后沮喪地嘆了口氣。

她今天的主題狀態就是嘆氣實錘了，巫祺默默地想。

璇璣僵硬地轉過頭，問：“散螢大人有什么吩咐？”然后想起來自己的身份，就生硬地掛上了露八齒的職業假笑。

“大人我呢，是沒什么吩咐的——“但是散螢惡作劇似的將尾音拉得極長，讓人知道他有下文還拖著不說明白，實在很想給一錘子。

“那您叫住我是就叫叫嘛？”職業假笑又擴大了一點，顯得更假更生硬了。

“也不是……”散螢又是一個長尾音，把璇璣黑圓的眼睛里逼出一點火花之后，才慢悠悠地說，“大人就是提醒一下，璇璣姑娘，你的皮今日沒戴嚴實啊，都有口子，萬一嚇壞了小朋友，可就不好了呢，你說是不是？”

巫祺猛地看向璇璣：她左耳下面的一小塊皮膚確實有一條細長的口子，露出來一點點淺灰霧體。

璇璣的面色瞬間變得慘白，仿佛像按下了什么開關似的，一張假皮安靜而利落地從她面部滑落。

她只看見，衛玠看著她，一臉驚愕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