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曾律師的，

“兒子，接下來這幾天，事情可能會變得比較復(fù)雜。”

“嗯……”

“外面的事情我會幫你處理，你好好看住小鈺兒，別讓她上網(wǎng)，別讓她出門，別讓她聯(lián)系任何人，她媽媽也不行，這非常關(guān)鍵。”

“這么嚴(yán)重？”

張銘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房間的另一側(cè)，他看到是媽媽的電話之后，沒有讓楊鈺出去。

他現(xiàn)在有點(diǎn)后悔那個決定了。

女孩正在看自己的手機(jī)。

張銘按住話筒，壓低了聲音說道，

“老媽，怎么回事？為什么要這么搞？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就是那張照片嗎？那張照片里面連她的人都看不見啊？”

“不是這么簡單的。我現(xiàn)在也不確定，但宋氏里面有了變故，宋昴宋意可能會結(jié)題發(fā)揮整宋曉，事情可能很快急轉(zhuǎn)直下，現(xiàn)在能夠保全小鈺兒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她藏在你那邊。不要讓她接觸任何那些東XZ？媽，你什么意思？藏什么？她為什么要藏？你在說什么？”

他回頭看一眼楊鈺，女孩看手機(jī)的神色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他的“病”也沒有反應(yīng)，事情看起來并沒有曾律師在電話里說的那么嚴(yán)重。

然而，

“銘銘，我現(xiàn)在這邊也不太確定，事情還很初步，但是我做了這么多年了，直覺總是不會出錯的。小鈺兒是個好姑娘，她不該受這種罪，把她藏好。”

電話猛然掛斷，張銘?yīng)q豫了一下要不要打回去，但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孩，最終決定先處理眼前的事情，

“楊鈺，在看什么呢？”

張銘湊近過去，女孩維持著低頭的動作，

“我在看微博，我和媽媽好多很老的照片都被翻出來了。”

【老照片……？】

張銘收緊了眉心，剛剛曾律師說那幾句話的時(shí)候他還覺得可能沒什么，但楊鈺這句讓他心里起了波瀾。

【如果事情無限制升級下去……】

異樣的沉重從胸腹之間立刻凝聚成型，張銘開始感覺到，事情很可能真的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

而就在他思考的空擋，楊鈺的手機(jī)上柔和的鋼琴曲突然響起，張銘雖不是有意，但眼角余光依然在清晰地看到了屏幕上赫然“麻麻”兩個字。

這頭楊鈺挪動拇指，正要按下接聽的瞬間，張銘立刻抓住了她的手機(jī)屏幕，

“楊鈺，有些事情我要跟你說一聲。”

“怎么？”

女孩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

“這是我媽媽的電話啊。”

張銘一拱下唇，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我知道，楊鈺，我媽媽說你們家可能有了變故，她讓我不要讓你接任何的電話，包括你媽媽的。但我認(rèn)為那不是我能夠做的決定。而且我相信你，你比他們想象的都要更加堅(jiān)強(qiáng)。但是，你最好做好最壞的打算，你媽媽現(xiàn)在可能狀態(tài)很糟糕，你這輩子都沒有見過的糟糕。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嗎？”

“嗯。”

楊鈺點(diǎn)點(diǎn)頭。

張銘看到了她的表態(tài)立刻起身要出門，但剛剛站起來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

回頭，楊鈺看他眼神比烤到融化的棉花糖還要柔軟。

張銘坐回了原地，緊緊握著她的手。

楊鈺閉眼把手機(jī)放到自己的胸口，深吸一口氣之后，按下了接通，

“喂，媽媽？”

電話里傳來歇斯底里的雜音，音量剛剛只夠聽出來語氣的歇斯底里，而完全無法分辨其中的內(nèi)容。

“媽媽。不是的，我沒有……”

女孩的聲音很輕，張銘能夠感覺到自己握住的手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變得冰涼。

他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搭在楊鈺的手背上。

電話里的聲音不斷地變大，楊鈺的聲音不斷地變小，張銘感覺到楊鈺正在面對一個不斷生長的黑影。

那東西以女孩的善良與對母親的愛為食，不斷漲大，一步步蠶噬著楊鈺世界里的所有天空，所有光明，只給她留下無盡的黑暗。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在走廊偷聽到的絲縷溫柔根本不是潛在的母愛，而是某種無法言傳的幽暗恐懼，而此時(shí)電話里的聲音那種恐懼已經(jīng)完全撕破，開出了憤怒的火花，這電話里的聲音，完全不是母親對女兒，而是獅虎對羔羊。

終于，到了張銘能夠開始清晰分辨聽筒那端險(xiǎn)惡詞句的瞬間，他一把抓過了楊鈺的手機(jī)，按死電源，直到屏幕變成一片漆黑。

被拿走了手機(jī)的楊鈺抬起頭來，滿臉茫然地看著他。

“我餓了，我們吃飯去吧。”

張銘把楊鈺的手機(jī)扔到床上，起身向著房門一歪腦袋。

楊鈺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說話。

之前肌肉的損傷與后腦的悶痛依然沒有完全消去，但張銘下樓的時(shí)候并沒有依靠楊鈺的攙扶。

兩個人來到了樓下，張銘一刻沒有給女孩休息的時(shí)間，

“幫我洗菜吧。”打開冰箱，把食材一樣樣拿出來，“咱們簡單一點(diǎn)，我看你昨天吃番茄和蘑菇都挺多的，一會茄汁燒豆腐，再來個蘑菇雞蛋湯，怎么樣？”

楊鈺點(diǎn)頭，接過菜開始洗。

張銘皺了皺眉頭，也沒有多說。

那是她媽媽的電話，她需要時(shí)間去消化事實(shí)。

兩個菜都快，豆腐煎透之后撈起來，放番茄下去炒爛，蘑菇湯同時(shí)就一直在煮著，最后番茄好了就把豆腐倒進(jìn)去一燴，兩個熱菜上桌，加上燜米飯不到二十分鐘。

兩個人都沒有太好的胃口，張銘受病痛所困擾，楊鈺心里有事。

餐桌上氣氛有些沉悶，張銘沒有多話，事情在楊鈺那頭，她想開口的時(shí)候會開口的。張銘能做的就是給她盡可能的支持。

“豆腐挺嫩。”“嗯。”“喝湯。”“好。”

整個午餐一共就這么四句話，到了洗碗快完的時(shí)候，楊鈺才算是開口，

“張銘，我媽媽不是壞人，對吧？”

【會這么問就很糟糕了。但這種情況下，我也不可能直接說什么啊。】

張銘想了一下之后，說道，

“她是你媽媽。這是你不得不去面對的東西。”

“是。”楊鈺低下頭，“我必須得面對。”

“嗯。這是生理上的事實(shí)。很無奈，但是——”

“其實(shí)我不是她生的。”

“……”

張銘差點(diǎn)每把手里的盤子摔了，但好在他眼疾手快，最后的瞬間靠著掌面的摩擦力把盤子捏住。

楊鈺兩手合起來，捏著自己胸前的海豚吊墜，眼神茫然地說道，

“我是被抱來的。媽媽因?yàn)槟贻p的時(shí)候在廠里遇到過事故，結(jié)婚之后就檢查出來她是不孕的，所以爸爸走了之后，她這么多年也沒有考慮過再婚。所以，她沒有責(zé)任‘愛我’吧。”

【所以她那個時(shí)候聽到我說她媽媽對她有感情，那個反應(yīng)……我真是蠢啊。】

張銘默默地把手里的盤子放到一邊，擦了擦手，回到餐桌上。

楊鈺接著說道，

“她從來不記得我的生日。從小一次都沒有。每次都是爸爸準(zhǔn)備慶祝的事情，每次的禮物也都是爸爸選的。我都知道。”

“……”

“她不喜歡我，我搶走了爸爸對她的愛，最后還把爸爸永遠(yuǎn)從她的身邊奪走了。”

張銘眉心一緊，

“楊鈺，你的意思是？”

“爸爸是因?yàn)槲也懦龅能嚨湥翘焱砩鲜且驗(yàn)橐ソ游也懦龅拈T。”

“可那不是你的錯啊。”

“張銘，”楊鈺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我以為你不會說這種話的。”

“我……”

后腦的悶痛越來越強(qiáng)，張銘想握住楊鈺的手，女孩退縮了。

“我不知道，張銘……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

她起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楊鈺！”

張銘想要起身，但根本站不起來，不僅如此，就在他想要起身的瞬間，一件背景噪音一樣的鈍痛也突然加重到了無法忽視強(qiáng)度。

人總是要先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