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進展緩慢,月高席散,兩人各懷心事,各自回房。
張銘看著楊鈺在二樓轉彎,走向自己的房間,他還想說點什么,但最終也只是默默地看著女孩的背影消失在緩緩合上的門縫之中。
長而空的走廊里,張銘的影子緩緩滑行,樹影切碎月光,從窗臺透進來,伴隨著不知是何種動物的嗚嗚低吼。
張銘來這里之后不久就上網查過房子背后的濕地所存在的物種群落,但這種嗚嗚的聲音不屬于那些資料當中任何一種,而動物的本能告訴他,弄明白聲音的主人風險大于收益。
腳踏在木質的臺階上,沉悶的響聲在荒蕪的空間里回響,張銘能夠感覺得到,一種源自內心的朦朧熟悉感,一點點浮上記憶的淺層。
【我來過這個地方。很久之前,我得這個病之前,跟某個人一起,一個很瘦的人。】
扶手冰冷的觸感透進手心,張銘從樓梯與走廊的縫隙里回看一眼空無一人的大宅。
深暗的空間里回蕩著某種東西,某種源自于歲月與遺忘的幽影,那東西正在這個房子里悄然逡巡,他能夠幾乎能夠聽得到當初的回響,
“張銘……你覺得……”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凝滯,沒有太多的感情。
【我去過二樓和三樓,但是一樓……】
目光漸漸往下,縫隙之間隨著深度而不斷增加的陰影之中,張銘能夠看得到一些破碎的影像——
【!】
抓在扶欄上的指節因用力而反曲向內,他捂住自己的后腦,一陣源自顱腔深處的劇痛突然襲來,這感覺跟之前所有的東西都不一樣。
一種源于最深處的扯動,大腦最內層的某個節點被喚醒,發出了亡者蘇醒的哀嚎。
他抓緊了扶欄,轉身,向下。
【有什么東西在一樓,就在我沒有去過的那幾個房間里。】
空間上升,張銘一點點沒入底層黑暗的空間,四周漸漸變得安靜起來,空氣里,生的氣息在每一步之中逐漸消散。
心跳隨腳步而加速,空氣因深入而漸沉,張銘不知不覺的地開始用嘴呼吸。
樓梯出來,右手邊是光明的,通向客廳餐廳,房子正面的巨大落地窗就算隔著細密窗葉依然能夠釋出足夠的安寧。
“向左。”
腦海中的聲音突然開口。
張銘手扶樓梯,轉身向左。
人們身邊總是有些地方,無言地存在著,就在身邊,每個人都知道,它就在那里,但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沒事不應該靠近。
黑影一點點變濃,張銘有些后悔,他應該上樓去拿手機照明,但按照房間的布局,這條走廊里肯定不遠處就會有照明開關,到了這里再上樓實在是有些蠢。
伸手,扶上墻面。
一步。
兩步。
……
這個部分的墻紙跟其他的地方不太一樣,手感格外的粗糙,而且每隔一段就會有一些脫落的部分,厚實墻紙翹起的邊緣,有些卷曲,有些鋒利,全都冰涼。
張銘摸索著墻邊,緩緩向前,四周的環境越來越暗,但他的眼睛已經開始適應,能夠逐漸地分辨環境中的輪廓。
【?】
張銘皺眉,預計之中的開關并不在自己的前方,四周的墻面除了起邊的墻紙沒有任何的其他東西。
他猶豫了一下,扶著墻面,伸頭瞇眼往里觀察,里面似乎沒有想象當中的那么黑。
“向前啊……張銘,過來……”
繼續向前。
空氣中開始彌漫一種淡淡的潮濕,塑料拖鞋打在木質的地板上,聲音出乎意料的沉悶。
噠。
噠。
張銘緩緩向前,貼在墻面的指尖涼的已經開始有些發木。
【怎么回事?這可是七月多,武漢正開始熱的時候,晚上最少十多度這地方怎么……?】
“……過來……”
張銘晃了晃腦袋,中年人的聲音在他的頭腦里不斷回蕩,自己的每一步明明是向前,明明是踩在堅實的地面上,卻有著一種不斷向下墜落的錯覺。
【我該回頭嗎?】
“……就在……這里……”
【可惡!怎么回事!】
張銘扶著自己的額頭,那個神秘男人的聲音從不知何處突然飄出來,朦朧的話語讓漆黑的盡頭產生了不可言喻的吸引。
“……向前……張銘……這里……”
低沉的呻吟流進思緒之間,惹得張銘的心口一陣的發癢。
他看著走廊的那頭,也許是眼睛已經完全適應,也許是另一頭真的有窗戶,原本黑暗的空間此刻變得格外清明,幾乎就是亮堂的。
張銘深吸一口氣,邁開一步。
噠。
嗒。
腳步的沉悶感漸漸加強,空氣里的水分也在默默增加。張銘原本還只是開著口無聲的呼吸,現在已經不得不長大了嘴巴喘氣。
不光是潮濕,張銘開始感覺到,這里的空間有著一種獨特的腥臭,像是曾經在水中,又像是還在水里。
搭。
噠。
拐角。
空間里戛然而止,意料之外的墻面阻斷了張銘的去路,這個地方樓上是沒有任何拐彎的,但是在這里,刀切一般的拐角。
張銘想要吞一口口水,卻發現自己嘴里一地唾液都沒有,最終干吞一口的結果是澀得生疼的嗓子緊閉摩擦,弄得他難受得要死。
“……張銘,來……就在這邊……”
那個男人的聲音再一次從不知何處傳來,他不由地回頭一看,卻突然發現自己身后的走廊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冰冷而又長滿絨毛的感覺從后腰緩緩爬上脖頸,張銘意識到,他沒有回頭路,早就沒有了。
【干……】
但是站在這里絕對是最糟糕的選擇,他查看四周的同時,虛空之中突然傳來了淋浴的水聲。
【有人在洗澡?對啊,楊鈺在洗澡,她準備睡覺了,如果我順著這個聲音……】
他摸索著四周的墻面,開始沿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快速前進。
【就在這邊,就在不遠了,我很快就能夠看到光了,我感覺得到,走廊,客廳,樓梯,我記得,就在這里,這個墻紙的突起,我之前就是從這里過來的……】
張銘滿懷希望地走著走著,突然停了下來。
他摸到了一個金屬的突起,冰冷堅實。
他在這么房子里這么久,從來沒有碰到過類似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