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之后，伍濤掛斷了電話。

張銘沒有放下手機，果不其然，十幾秒之后，信息提示點亮屏幕：

“你是認真的嗎？”

【我當然是認真的，他也知道這一點，不然不會改用消息。】

“楊鈺昨天搬到我住的地方來了，被她媽媽送過來的，待了一天，今天下午剛剛被——”

張銘想寫“她的男朋友”，但猶豫幾秒之后，

“一個男生接走，但是她給我留下來的字條說這是她媽媽的意思。我覺得這件事有蹊蹺。”

第二次猶豫，但張銘最終還是決定如實陳述，他需要那個男人的幫助，那是他目前有效的選擇。

“她可能就是‘analgesia’。”

按下發送之后的間隔長得讓他傷口發癢，但最終伍濤傳來了答復。

一串電話號碼。

張銘看了一眼，立刻意識到，雖然已經過去了四年，但自己并沒有完全忘記這串數字，一兩位不太確定，但剩下的一字不落——有些怪物是殺不死的。

他立刻回復，“謝了。考試周完了你們去歡樂谷玩可以找我報賬。”

伍濤：“不用謝。”“銘仔，你最好考慮清楚。”“千萬別被他騙了，千萬別做會讓自己后悔的事情。”

張銘：“我知道。”

伍濤：“好吧……”

張銘：“晚安。”

伍濤：“晚安。”之后緊接著立刻是第二條，“銘仔，你真的要想清楚。”

張銘：“我明白。”

電話掛斷，張銘嘆一口氣，事情進行得比想象的要順利很多。

他知道伍濤已經三年多沒有跟他爸爸聯系過了，以他對那個人的態度，張銘原本以為自己開口之后會遇到更激烈的反抗。

【看來林霈昨天跟他肯定說了些什么，他接電話的時候那個狀態也是……】

張銘看一眼時間，12:07，不是能打電話的時候，雖然那個人很有可能還醒著，但正如伍濤所說，他在打出這個電話之前，必須要想清楚，必須確定自己沒有其他的手段。

打開電腦，網上的信息一如既往干癟，兩三個小時的搜索之下，得到的信息還不如上一次，唯一的收獲是他發現有一些香港三線小報也提到過相關的事情，用了幾個娛樂性特別強的標題。

而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伍濤再一次發來短信，

“看郵件。”

張銘點開郵箱，兩個未讀，粗體的標題一個是“霈霈美圖”另一個是“網站”

他點開第二個。

一整屏幕的網址，二三十個，每一個都配著簡短的介紹，不少還帶著用戶名和密碼。

末尾是伍濤的留言：

“網站和論壇，大部分很老，半死不活的，但是都有可能提到你說的那個宋曉，需要登錄的我都附了賬號，我還在看其他的渠道，發現了什么值得注意的我會跟你說。

你看的時候注意要找宋X或者SX或者宋公主，這些人很喜歡用這類的‘暗號’。”

張銘立刻回復，

“辛苦你了，剩下的我來吧，現在實在是太晚了，這還在考試周里面。”

伍濤：

“我最后一門是后天早上，沒事，我不會讓你這么容易就落到那家伙手里的。”

張銘皺了皺眉，想起來四年前的經歷，

“你應該試著原諒他，你總得原諒他的。他畢竟是你爸爸。”

伍濤沒回。張銘想了一下之后，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便復制網址，打開了郵件里的第一個網頁。

“華南商業網”五個巨大的金字閃在抬頭，整個網頁看不到幾張圖，最新的文章日期是三年前的，分塊全部靠線框，而且頁面的主體色調是白黃，很難看清。

一看就知道是老網站了，張銘按照伍濤的說明開始站內搜索，十幾分鐘之后知道了江蘇十幾個區縣企業家的婚喪安排，一個劉姓的家伙簽了合同之后卷錢跑路竟然沒有帶走小姨子，多種紡織機，軋床，車床的報價以及廣大的企業家們都非常各類領導的視察等等重要的信息。

第二個網站，博豪商業論壇，相對于名字而言，內容和配色都非常的樸素，網友們也非常的熱情，但這些人顯然對于水產價格和成衣的倉儲問題比八卦更感興趣，張銘試著發了個貼詢問，但按照論壇上最近幾個帖子的回復日期，他覺得自己的帖子不太可能有回復。

接下來的大部分網站都是差不多的情況，大部分。

實際上最糟糕的東西永遠藏在最顯眼的地方。那些小站沒有什么內容，但張銘在幾個之前聽說過的相當大的論壇角落里卻翻出來了不少之前從未見過的“內幕”。

一個叫做拉普的論壇水區里一個五年前的帖子提到了宋曉，而且內容非常有趣，不過有點過于夸張，他覺得很可能不是真的。

不過真相永遠隱藏在謊言里，會有這樣的傳聞一定是事實的某一方面讓公眾覺得這樣的傳聞可信。

但是張銘想要沿著這個帖子的內容繼續追蹤下去卻四處碰壁，發帖人所說的東西就像是新聞海洋里的一個孤島。

之后他又看了另外幾個網站，按照伍濤給他的化名搜了一圈。全部搞完已經是早上五點多，饑餓感適時襲來，他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十幾個小時沒有吃東西了。

伸個懶腰，下樓來到廚房，短暫的猶豫之后，他蒸上米飯，開始做雞蛋羹和炒黃瓜。

做得比楊鈺好，但沒有她做的好吃。

勺子敲在碗上，哐當哐當的聲音回蕩在形單影只的空間里，張銘一點點把食物填進了自己的胃。

吃完收拾好碗盤，將將六點，他給伍濤發了消息，詢問對方搜尋的進度。

“宋曉喜歡小鮮肉，但都是些沒什么名氣的小人物。其他的基本上沒什么。”

張銘回復，

“辛苦了。你還是休息一會吧，明天還得考試呢。”

伍濤，

“你什么時候打給他？”

張銘，

“一個小時之后，你知道他的習慣。”

伍濤，

“忘得掉就好了。晚安。”

張銘看著消息，嘆一口氣，也回復了晚安的消息。

知道了連伍濤都沒有渠道，張銘的選擇就非常明確了，他必須打電話給伍泊淵。

張銘滑稽地坐在兒童桌前，兩手捏著手機，呆呆地看著，

【

如果我知道了宋曉的情況，我就能想辦法解決她跟楊鈺之間的問題，她一定會高興的，我還沒有見過她笑的樣子……

然后……

我應該告訴她關于analgesia的事情，她應該知道事實，人與人之間誠實最重要，我應該告訴她一切……

她真的很神奇，身上好像有一種淡淡的香氣，也許是我的幻覺，也許她用了香水？但是那種時候她為什么要用香水？也不一定，她們家那么有錢，也許她從小的教育，或者她用的沐浴露，洗發露之類的……

……

嗯？

還有十幾分鐘就要七點了。

那個男人……

我該怎么說？

那家伙上次差點要了我的命，我不認為這一次他會手下留情，如果還像上一次一樣……

要命，光是想到他就有反應，要是電話半途撐不住的話……

我就不該吃飯。

怎么辦……

】

手機顯示07:07，張銘深吸一口氣，按照記憶撥出了號碼。

他沒有記錯。

“小銘啊，聽說你住到那棟‘宋家’的房子里了，是真的嗎？”

隨著電話里伍泊淵慵懶的聲音，一股強烈的翻涌從張銘的上腹迅速升起，他立刻做了幾次吞咽的動作，

“是真的，伍叔，我想問你個事。”

“住到那地方你想起來什么了嗎？關于當初的那些事情，你‘這樣’之前的那些事情？”

“……沒有。”

張銘忍著嘔吐的沖動說道。

“這樣啊，可惜可惜……”

“伍叔，我這次是來問你一件事，就是宋曉……”

張銘話到一半，吐意突然增強，他慌忙扶著電話就往廁所跑去。

“宋曉？你問她干什么？”

“我——”

張銘捂住自己的嘴巴，閉眼站在走廊里，好一陣之后，

“我想知道她在外面拈花惹草的原因。”

“六萬。”

【我都快忘了他現在成了這種人了。】

“你知道我付——”張銘扶著廁所的門，緊著喉嚨，“付不出來這么多錢。”

“我這是在幫你，你也不愿意又像上一次那樣吧？這么點錢，你找父母要一下不就行了，你可是他們唯一的寶貝兒子啊。”

“我們家哪有這種閑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病。”

“那你讓曾律師從江科的案子里撤出來，那頭我也能弄到錢。”

張銘跪在馬桶前，

“我哪有那種本事。”

“小伙子你不要低估了自己，曾律師還是很念你這個兒子的。”

“伍叔，別——鬧了，你知道我只有——一個價碼。”

張銘干嘔了起來。

“年輕人，說謊可不好。”

“伍濤如果愿意給你打電話，我們現在根本不會這樣！”

“啊……”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低落，像是一把匕首捅進了沙袋，不過伍泊淵平時的聲音一直是有氣無力的，就算是張銘，隔著電話也不敢確定這家伙的情緒到底是什么。

“那就很簡單了，跟上次一樣，三段視頻，告訴我有誰不乖。”

“好。”

話音剛落，張銘按斷電話，立刻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