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辰宿家在另外一座城市里,其實很有錢,但是好像僅僅就只是有錢。他從小就被所有人羨慕著,夸贊著,當然說這話的所有人,大都是和自己父親一樣的人。
父親文化水平不高,高中技校都沒上過,打小出去闖蕩,書沒讀會幾本,倒是巴結討好的本事學得干凈利落,至此平步青云扶搖直上。可惜的是,在外面卑躬屈膝阿諛奉承的樣子,家里人倒是從沒見過,一回到家了整個人就換了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仿佛是要把外面親手扔掉的威嚴在家里全部補回來。
張辰宿跟家里每個人關系都不好,包括奶奶,爸爸,妹妹,和給他出了現在房子首付的媽媽。母親一直致力于在父親面前面前樹立一個慈母的形象,背地里記賬把氣全部撒給孩子,倒是一點也吃不了虧。妹妹和張辰宿不一樣,她會邀功,會耍嘴皮子,完美的繼承了父親最喜歡的表面功夫。
他第一次清楚的知道家里每一個人的每一張臉底下最真實的樣子,是在高中最后一次家長會之后。
此時已經是高三,只剩最后百余日便是最終決戰,此時開家長會自然是動員學生,指導家長,校方老師自然不會在此刻說什么重話刺激學生家長,就算學校有什么負面的擔憂,一般的家長也不會在此刻選擇挑戰孩子的心理素質。
但張辰宿家不一樣,回來父親就大發雷霆,踹門,摔茶杯,怒吼,大叫已經一個多月沒什么正兒八經的睡眠,終于回到家有了休息日修復一下腦力的兒子。
立刻母親就哐哐地拍著門朝這里面喊:“你不是快點出來嗎?你還打算叫你爸等著你么?”
張辰宿掙扎著撐起被驚醒的大腦,打開門走出去,隔壁臥室的妹妹探出頭來瞧個究竟,看見張辰宿走出來趕緊縮回去無聲的關好門。
剛走近他們,一沓紙張就不由分說的快速甩了過來,張辰宿躲閃不及只覺得臉頰一疼,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么,劈頭蓋臉的暴風雨就澆了下來。
“你挺行啊,學會騙人了是吧?天天騙我們在學校學習,在補習班,你補習了個什么?凈在那搗鼓些沒用的,學美術有什么出路,世界上才有幾個藝術家,輪得到你么?你能不能別再讓我出去丟人了啊?!”
暴跳如雷的父親肆意的發泄著自己的怒火,旁邊的母親分明沒有去參加什么家長會,一副不屑神情顯得好像外面的鄰居打的都是自己的臉。分明扔出來的資料劃破的是兒子的臉,還只能眼見著她跑過去安慰自己的父親:“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這種沒有尊嚴的羞辱明顯比臉上的傷口還疼,這種對話發生也不是一次兩次,張辰宿選擇了不反駁,默默地撿起一地的廢紙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就算他走回去父母也沒停下冷嘲熱諷。
“我說他兩句怎么了,他吃我的喝我的怎么就不讓說了?”
“我要求他什么了,他擺著那個熊臉給誰看啊!我讓他去學會計是害了他么!”
這時候妹妹終于從房間里出來了,她端來水遞給父親,裝模作樣的幫父親捋了捋后背:“爸你消消氣,他要是不聽你氣壞自己也是不聽,咱們上周去吃火鍋的時候你不是還告訴我心態很重要么,不光我中考的時候要注意心態,你生活中也得注意啊。”
這種話這十幾年聽過無數次,若是旁人,大可以一笑置之,但好像是因為是自己的家人,就還是很疼很疼。
他關起門來哭,眼淚劃過剛剛砸出來的傷口也很疼很疼,就再哭,最后睡著,也不知道是淚先干了,還是血先結的痂。
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就沒什么好怕的了。張辰宿接下來的一百天一直這樣安慰自己。這期間他沒有再在家住過一天,有兩次休息日他都一個人呆在宿舍里,自己去高考,自己填報志愿,與其說是獨立,不如說是刻意躲開了,如果不這樣做,恐怕志愿這個東西,他根本做不了主,這樣他們找不到他,也就無可奈何了。
好在張辰宿考的那個大學很不錯,只要不跟別人提他的專業,還是很有面子的,他們請了一桌酒,吃了一頓飯,來了一堆人,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所以他們可能并不怎么在乎張辰宿到底學什么上什么大學,只要在酒席上能得到一句:“喲,我聽說這個學校挺難考啊,還是張總你教育有方啊。”之前的羞辱,謾罵,傷害,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大學自然是很遠,不愿意回家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還是很少回家,開始母親還打電話來問暑假回來吧,后來被拒絕的多了,也就順其自然不問了。
再后來畢業的張辰宿雖然回來了北方,但選擇了去了大城市,在各種沒見過面的親戚的“還是你們家孩子有本事”攻勢下,也沒有再加以阻止。甚至母親想了想,為了能在那里立足,把攢了多年的理財,準備討媳婦用的錢掏給了兒子。
本來拿出錢來給兒子買房子多么感天動地的場面,到了老張家就顯得尤為奇怪。
“這個錢是給你買房子用的,你可別亂花了,你跑那么遠我也看不住你了,干了啥我也不知道,再多也沒有了。”
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子的張辰宿覺得自己一定會迎來無邊無際的快樂,他可以做很多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來充實自己的新生活。
比如自己做飯。
然而在第一次他準備做飯,最后一步不小心打翻了整個鹽罐子在鍋里面,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從心底最深處升騰起來一大塊黑壓壓的恐懼。
完了完了。
他就這么僵直在原處,縮起脖子,像平時一樣等媽媽來罵自己,甚至感覺已經聽到了聲音。
“這種東西你都能搞砸,你還能干點什么?趕緊滾出去吧,在這礙事。”
就這樣一直到那股幻聽消失,張辰宿才回過神來。
對,現在我已經不在那個家了,已經不會有人突然沖出來罵我了,我已經可以自己收拾起來,笑著對自己說,你真是傻瓜啊,然后輕描淡寫的忘記這件小事了。
我一直在用自我毀滅的方式做無謂的抗爭。分明自己已經掉進了父母挖好的,試圖用愧疚感困住你的坑,所有的思考已經凌駕在這以上了,如果不逃出這個思維定勢,自己的一輩子都只得畏手畏腳,無法活得像自己那般快活。
張辰宿承認,他最開始讓云騰來這里工作只是不得已的,因為親戚關系無法拒絕。他之前只零星見過云騰幾次,過年的時候在老家,看著一句一個祖奶奶哄得平日見了張辰宿就只會敲拐杖的老太太哈哈大笑,眼睛和臉上的褶子融為一體,極其少見的慈祥。
所以他感覺云騰跟自己的妹妹是一樣的,都是不干實事兒,只有嘴皮子一絕的那一類人。但成歲不一樣,她對每一個人都坦誠,天真,不會一味的講場面話,連虛假的安慰都不會給。
在她們倆代替了之前那個助手正式加入這里的一次聊天里,提到張辰宿不再畫漫畫那件事的時候,說到他問所有人,自己數據差到爆,還有沒有必要繼續畫的時候,得到的只有,“你的故事情節真的很一般”,“質量不高又沒什么人看的話,你考慮一下自己的時間成本吧”這樣的話,最終選擇了中途停更。
本來是個苦情戲設定在她們倆嘴里一點也不感動。
“你的意思就是都哪是別人別人替你做的決定唄,你就沒錯唄。”云騰的習慣幾乎事事親力親為,是極看不起這種什么都推到別人身上的這種人的。
成歲的話在云騰的襯托下就極其天使了:“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可以再試一次啊,一直試到別人認識到自己說的是錯的就好了啊。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絕對解決不了的事情呢。”
張辰宿想,好像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策劃自己的新故事的吧。
時間一點一點的往前走,他發現自己的女主好像不是自己最開始認為的那個樣子沒有關系,但是,
女主角自己找到的男主角,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樣子,好像不能說沒有關系了吧。可事實擺在眼前的瞬間,不就是暴露了前幾日還在考慮男主角就算是自己也不要是他,的樣子,有多可笑么。
我果然還是,不能坦誠的祝福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