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七楠匆匆走往去御膳房的路上,后面兩個御林軍金甲侍衛緊隨其后。但是在關七楠看來,這兩人除了會執行機械的命令外,毫無用處。
她在地球上的時候,主人曾告訴她,七星陣里的人,大部分人會有陸續覺醒的那一天。像碧婉這種,從她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刻起,她就覺醒了。
是的,主人曾用創造這個詞來形容他們,也用“覺醒了的人”來形容如今的天降帝,可是他又總是嘆息碧婉是個失敗的作品。
當時的她懵懂,只是機械地接受這些話。對于所有外人的話,他們在覺醒之前只有幾種處理方式,一是記住,他們會記住所有外部輸入的話。二是理解,一旦理解了外部輸入的話語,他們就會按照他們對話語的理解進行執行;三是不理解,不理解就不會做出任何反應。
以前她只知道覺醒這個詞,這個詞對她而言,充滿誘惑和神秘感。在她走出大興山脈的第五百九十八個小時三十分鐘的時候,她感到自己覺醒了。
至少她認為那就是她理解中的覺醒的狀態。因為被她無視掉的所有無法理解的問題,都在那一刻燃起了她的興趣。她大腦里的混沌凝固之態消失了,她萌生出了很多問題,迫切地想知道很多個為什么。
為什么她有記憶以來,就能完美地施展一套完整的七星陣劍法。
為什么她們要逃離,為什么地球人容不下他們,為什么在現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擁有足夠的實力,缺錢的時候,卻不能直接向百姓奪取。
所幸一旦認識到自己的無知,便是有智的開始。
憑著她對無數個為什么的思考,憑著博覽群書,和對周圍生活的觀察,甚至通過無數次放下身份和宮女太監們攀談,她很快意識到了自己之前是處在一個多么可怕的無知野蠻的狀態。
她開始忌諱提到過去的自己,所以當她看到這些未覺醒之人的時候,心里只有鄙視和厭惡。
天降帝封她為督察院總提督的時候,順便也從暴風聯盟里抽調了一部分人過來,補充納入到督察院,除此之外的督察官員或者職員,或來自于雪界舊朝官員,或是由天降帝發動群臣從雪界民間推薦。天降帝曾經秘密指示她,雪界的這些官員或者職員,當一般的差吏用一下還好,不可委之以大任。碰到關鍵的案子,若有人手不足的情況,寧肯讓戴六鈴從御林軍里增派支援,也不需假以這些人之手。他們在私底下把雪界人稱為雪界土著,把一起逃難過來的兄弟姐妹叫做自己人。
這個叮囑讓關七楠感到為難。督察院接到的大小事宜,很多是需要經過嚴密的分析推理,才可以找到蛛絲馬跡。制定任務計劃和執行計劃更需要思慮周全,行動縝密。可暴風聯盟過來的這幫親信,覺醒的程度參差不齊,甚至有一半的人完全不開化。
她這個提督當得極為辛苦。每逢重案要案,雪界土著人不得插手,她便只能以一己之力運籌帷幄,同樣覺醒的那幾個自己人,只能說學習欲望比較旺盛,在出謀劃策方面,遠不及這些雪界土著,提出的建議不是毫無根據,就是幼稚可笑。
所以,在關七楠看來,她身邊有再多的跟班,也加快不了案子的進程。這些人不過都是跑腿的罷了。
而天降帝不是一個喜歡聽別人提出問題的人,她只喜歡無條件執行的人。所以關七楠只能自己咽下這些難處。
關七楠到達御膳房的時候,宮女和太監、御廚們早就列隊站好,低著腦袋,排成了兩排,準備接受總提督的現場調查。出師大典結束后的當天,為了保護可能的案發現場,這些人就被要求不許再在御膳房做餐,他們便把一個被廢棄多年臨時清理出來的書館做了臨時的御膳房。
由于上次中毒的情況發生在皇宮上上下下,幾乎無人幸免。所以除了御膳房,后面關七楠還要調查走訪各宮內膳房,包括太監和宮女們做飯的地方。
御膳房還保留著出師大典當天的樣子。當天的午宴大多已經做好,盛入了餐碟內,四個餐盤為一組,整齊地碼在特制的餐盒中。餐盒堆得密密麻麻,御膳房里專門放菜品的桌臺幾乎全部被覆蓋。
鍋里還有已經涼掉的烏骨雞湯,剛剛燉好還未來得及盛出,就被緊急叫停。
關七楠拿出準備好的銀針。
這個試毒的方法是她從書中看來的。她覺醒后,為了給自己答疑解惑,有段時間拼命看書,不擇好壞。這么雜的讀書之法,倒是給她帶來了很多意外收獲。
除了講道德和人性這些書她讀著吃力之外,各類實用科學方面的書,她倒是一看即懂。
她將銀針插入已經被燉得松爛的烏骨雞,片刻后拔出,見銀針毫無變化。
她心里有些困惑。
在她分析來看,投毒之人冒這么大風險,搞這么大動靜,絕不僅僅只是讓皇宮上下拉一下肚子而已,應該是要達到殺人的目的。如果晨食只是拉肚子,投毒之人必然不會滿意,會繼續在午宴環節下毒。不過她又有些地方想不明白,這投毒之人究竟是要殺誰呢,像天降帝這種位居高位的人,以及皇室里稍微有點得寵的人,都會有餐前試毒的規矩。這毒下了,只能毒死這些沒什么身份地位的人。
殺這些人又有何用呢?她腦子里一團亂,決定繼續測下其他菜品看看。
菜品太多,她便分了兩根銀針給一同前來的金甲侍衛,大家分頭抽樣檢測。
不一會兒的功夫,竟陸續有帶毒的菜品被檢測到,數量還不少。
旁邊的太監們在一旁看著他們測出毒來,無不是膽戰心驚。
關七楠正想要分析眼下這個情況時,只見一個太監恍然大悟跑過來跟她說:“關大提督,奴才明白了。那些有毒的,用的都是奴才們在出師大典前一天晚上挑的水,沒毒的,都是用第二天新挑的水做的菜。”
這一下提醒了關七楠,當然,這也等于提醒了她在調查上的稚嫩。
按照太監所說,投毒是投到做飯用的水里。
這么合理的做法為什么她一開始沒有想到?從投毒之人的角度來看,想要讓更多的人中毒,當然是從水源下手比較方便。而且皇宮內歷來對食物制作的場所管理極嚴,就怕出現下毒事件。但是對水源的管理就松懈很多。
她自己早該想到的方向,竟然被一個老奴點破,關七楠心里有些懊惱,但又不好發作出來,也沒理會太監的熱情,面無表情地說:“把當日挑水的人叫來。”
關七楠又盤問了幾個人,基本上可以確定水源下毒的事。但是可疑之人依然毫無線索。
走訪完一天,兩個金甲侍衛整個過程都板著臉,表情嚴肅得有些可笑,關七楠心里在想自己覺醒之前是不是也是這種憨批的樣子。
覺醒后的關七楠,因為無法探知自身的真實水平和狀態,每每陷入焦慮之中,這幾乎是每一個覺醒之人都會經歷的后遺癥,焦慮促使她變成了一個工作狂;今日重大突破竟然是源于平平無奇的一個老奴一句話,這更讓她覺得心里不平。晚上關七楠無心吃飯,便留在督察院里,靜坐下來繼續思考,想搞清楚這件事到底哪里有不妥之處。
她開始仔細回想出師大典上的所有細節。
她當時跟其他金甲侍衛,站在皇室家人和碧婉、道承天的兩側,負責維護他們的安全。
一開始她也聞到人群中的臭味,對,味道……她順著味道想下去。
即便有味道,一切也依然是在有序進行,所有的轉折點發生在……她忽然驚了一下,所有的轉折點發生在道承天去祭天臺的時候。
祭天臺跟她之間隔著皇家人,她無法在第一時間看清楚上面發生了什么,但作為那天的安保總議事,在道承天出現意外的時候,她和天降帝幾乎是前后腳飛到了祭天臺上。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七個祭品口吐白沫,而后是痛苦中的道承天。
奇怪,她記得特別清楚,為了避免再次出現祭品在祭天儀式上拉肚子的情況,特意叮囑負責的官員,在出師大典的前兩天之內,不允許給祭品們食用任何食物,為何祭品也會出現中毒的跡象。
她便連夜叫手下傳喚了負責祭品管理的幾個官員。
關七楠自從任官之后,通過跟雪界的大小土著官員打交道,學會了一套極為迅速的獲取可靠信息的手段,那便是把被審之人帶至刑房。
督察院里的刑房內,刑具極為齊全,又因密閉做得好,里面潮濕陰冷,進去之后,即便什么刑也不上,這里面的陰森寒涼之氣氛,就夠把一般的人嚇破膽。
這些小官員,歷來在天降帝手下做事,自然知道官府的規矩,關總提督作為天降帝少有的親信之一,她來審案,哪怕毫無根據直接取了他們幾個的性命,也是極為正常。
所以幾個人一進刑房,已經被嚇得屁滾尿流。
關七楠對他們的反應非常滿意,她需要這樣的恐懼之意,來驗證她決策的正確。
但是幾個官員在恐懼的狀態中,依然堅定地說祭品的確在兩天之內未進食過任何東西,并且從出師大典前一日的正午起,就不再給七個少年喝水,之前也是僅允許其飲用可以維持生命的水。
答案在關七楠的期待之中,于情于理,這幾個小官沒有理由做出掉腦袋的事情。于是她堅定了自己隱隱中對于道承天的懷疑。
對于道承天和天降帝之間的母子關系,關七楠應該是所有官員中最有發言權的。
她眼瞅著道承天從一個聽話靦腆的幼童長成一個郁郁寡歡的少年,期間跟母親的關系也越來越疏遠,直至近期,道承天出面去跟母親談判,要求取消祭天的環節。
事實上,在出師大典這天,祭天環節雖然沒有被取消,但是這七個少年確實消失了。雖然她完全無法理解道承天做此事的意義,也覺得從動機上完全站不住腳,一個個堂堂的皇家少年,一個天剎神師,會為了七個毫不相關的少年的性命,去釀造一場如此大的事故?更何況,這還是在自己的出師大典上,關系到的是自己的終身榮耀。
若忽略掉動機上不合理的地方,從客觀的事實來看,道承天的嫌疑最大。而且最近從基層耳目傳來的線索中,確實有很多跟道承天相關的消息,看上去無足輕重,甚至有八卦閑聞的嫌疑,很多便都被她壓下未理,現在她覺得有必要重新審視一下之前的各類消息。
一個消息說曾看到模樣酷似道承天的小太監出宮,并且騎馬出了城門。
又有消息說,出師大典當天,也有人看到了那個模樣酷似道承天的小太監,只是因為當時內急,便顧不上指認。
關七楠便下令將消息呈報給天降帝,并建議在皇宮內外的太監中指認面貌酷似道承天的人。這件事若是找到了對應的太監,也就是一個撞臉的八卦小事,若道承天因為此事生氣,也盡可將責任推至天降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