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果初次見裴曲。
是在驢背上。
她扎著兩顆丸子頭,穿著奶奶那輩的大紅碎花襖,眉間中的紅痣映襯。
用后來裴曲的話說:特像他奶在村里的門上貼的年畫娃娃。
彼時裴曲還是一個沉迷西游記的少年。
身上穿著仿真的猴王衣服,額頭上戴著超市買糖附贈的盜版緊箍咒,就想學孫悟空。
他看著騎著大黑驢過來的年畫娃兒,雙手做出防御姿態,順手抄起旁邊的掃帚當武器:“呔,年畫精?”
驢背上的林夏果歪歪頭,水靈靈的大眼睛,就這樣盯著裴曲。似乎看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臉頰的梨渦深陷。
她手上用釣魚竿綁著的胡蘿卜,因為她的手軟垂了下來。前面的驢很容易吃到,吧唧吧唧幾口,一顆紅蘿卜很快就被驢給禍禍完。
不過她毫不在意被驢給吧唧掉的胡蘿卜。
“你是孫悟空嗎?”林夏果天天打開電視,都能看到齊天大圣這猴子精。
就像裴曲現在這裝扮似的。
對面的裴曲大喜,暗贊這妹子真有眼光。
“沒錯!”
林夏果糾結地咬了咬手指,眉頭微皺:“可是西游記里面,沒有年畫精。”
這倒也是。裴曲覺得這小丫頭說的還挺對。
抱著胳膊,右手摸了摸下巴。他看他爸思考問題的時候,總是這么做。
竟然還真讓他想到了。
“那要不,你當唐僧?你看你也有坐騎。”
“可它是黑的吖!”
“這好辦!”
丟下手上的掃帚,裴曲朝家跑去。
沒一會兒,就看到他從家里面帶著一個盆子,手上還拿著一瓶染料,一把剃須刀,兩支畫筆。
“看,那我們現在就把小黑驢變成小白馬。”
似乎感受到了危機,小黑驢長吁了一聲。
黑黑的鬢毛,在風中搖曳,就像是湖邊的蘆葦花。
林夏果從驢上下來,又從小口袋里面掏出一根胡蘿卜,綁在魚竿上。
然后兩人把驢綁在電線桿上面。
小黑驢前面豎著一根,插著胡蘿卜的魚竿。
胡蘿卜在面前隨著風搖啊搖,小黑驢的眼睛,盯著胡蘿卜轉啊轉。
兩位粉刷匠正式上線。
“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裴曲哼起曲來,還不忘記叮囑。
“小果子,它的耳朵你也要記得刷刷。”
“好嘞!”清脆的聲音,就像是風鈴,又如山澗清泉,清清脆脆還悅耳動聽。
在粉刷過程中,兩人互換姓名。
可是裴曲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林夏果不就是——您下鍋。
他總覺得這個名字相當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要求。
您下鍋多暴力吖!
記得看喜羊羊與灰太狼時候,灰太狼每每把喜羊羊抓起來下鍋,他爺都把他眼睛遮住,不讓他看這個片段。
說這里面含有大量的暴力輸出。
不利于構建動物世界的和諧。
“以后我就叫你小果子!”這是裴曲給林夏果定的小名。
林夏果同樣覺得裴曲這個名字拗口的很。
“是曲項向天歌那個曲。”裴曲再一次運用詩詞的力量,來解釋自己富含深意的名字。
“那就是鵝鵝鵝。”林夏果完全掌握舉一反三,倒背如流的精髓。
“大鵝!”一錘定音,小果子又翻了翻小黑驢的耳朵,刷上一層厚厚的顏料。
大功告成,兩人欣賞得意之作。
一只大黑驢,變成一只涂的不均勻白色的大白黑驢。
迎著風,凄涼的嘶鳴著。
“大鵝,小白馬好像在哭呢?”
林家果子,雙手絞在一起,滿眼無辜。
“胡說,那明明是高興的叫聲。”裴曲得意極了。
一只平凡無奇的驢變成一只家喻戶曉的白龍馬,已經是實現質的飛躍。
這是他從鯉魚躍龍門得到的啟示。
他爺管這叫質變。
而他爺教育他的,要通過努力這句話,則被他選擇性忽略。
霍霍完小黑驢之后,裴曲拿起手上的剃須刀。
他湊近小果兒,一臉神神秘秘:“小果子,你知道唐僧除了白龍馬還有什么嗎?”
林夏果舉手,這題她會:“大光頭!”
裴曲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沒錯,那現在我就幫你剃頭。”
林夏果有點猶豫,摸了摸頭上的啾啾。
有點舍不得。
裴曲再次煽動:“你想想,還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呢!這點都舍不得,還怎么取經呀!”然后假裝不在意轉身,“假如你不愿意的話,那我就找其他人了,要不是你有小白馬,我也不會讓你做唐僧。”
其實取經四人組,現在也只有裴曲一人。
裴曲想,如果小果子實在不愿意剃頭,他其實也可以勉為其難的接受一個有頭發的唐僧。
而林夏果,歪了歪頭,想了想。
還沒學會后來大媽們討價還價的技巧。
非常實誠的在那里糾結的做著選擇。
舍不得不當唐僧,也舍不得孫悟空徒弟。
點點頭,同意了。
也沒堅持不剃頭。
“那你下手輕點。”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著他,就像是他爺下棋用的黑珠子,又黑又亮。
“那是當然,我可是有經驗的。”裴曲拍拍胸脯,一副包在身上的樣子。
裴曲小心翼翼的,學著之前給自家養的吉娃娃剃毛的樣子。推著剃須刀,一層一層的弄。
成功剃完之后,林夏果摸了摸額頭。
光溜溜,還有點禿嚕手。
仔細一摸,頭發根都沒干凈。
有點扎手。
風吹過來,頭頂涼涼的。
“有點涼。”林夏果黑黝黝的眼里面盛滿水光,嘴角往下耷拉。
“沒事,等過幾天,我帶你去買個唐僧帽,那樣就符合了。”裴曲滿意的看著年畫娃娃,自己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嘛。
這么一哄,林夏果又開心起來。
兩個孩子摸著頭,別說,還真像鹵蛋。
手感還行。
林夏果他爸找到自家傻閨女的時候。
發現自己家小年畫,變成了光頭娃兒。
“果兒,你咋成這樣了?”林爸爸痛心哇,他家美美的閨女,頭發咋沒了。他記得早上出門的時候,閨女還有兩個啾啾頭。
“爸爸!”林夏果脆生生的撲進林爸爸懷里,嘚瑟的炫耀自己的新發型。
“我的果兒,你頭發呢?”
“那呢!”林夏果指向垃圾桶,笑的眉不見眉,眼不見眼的。
“這誰干的?”林爸爸挽起袖子,誓不兩立,一副拼命的模樣。
“我大徒弟!大鵝。”林夏果牽過綁在電線桿上的小黑驢,“看,這是我的白龍馬。”
“啊?”林爸傻眼,這又是什么路數。
“爸,你要乖乖的,我要和我大徒弟去西天取經了。”
然后林爸轉過去,看到了臉上沾著白顏料,手上拿著剃刀的裴曲。
裴曲露出一口大白牙,抱了抱拳:“師爺你好!我是齊天大圣孫悟空!”
然后還當場耍了一套他自己琢磨的猴拳。
林爸的心情那叫一個復雜。
這小子,他是揍呢?還是揍呢?
所幸沒讓林爸糾結太久。
裴曲他爸也出來找他了。
“裴曲,你又擱這淘呢?”裴爸一身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看著就一副成功人士模樣。
一看見裴曲臉上沾著白顏料,手上拿著剃須刀。
他就猜到這小子肯定又闖禍了。
果不其然,他竟然把人小姑娘的頭發,用剃須刀給剃了個禿嚕。
痛心疾首到不可置信的裴爸,一把抄起掃帚:“裴曲,你可真能。”
裴曲跳腳躲避:“老裴同志,你這是暴力執法!”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裴曲他爸,再三跟林夏果他爸道歉,表示自己一定好好教育熊孩子。
林夏果他爸,拽著自家禿嚕了頭的傻閨女,牽著被刷了白染料的小灰驢,憤憤不平的回了家。
這裴家小子,他可是記住了!
裴曲他爸回家把裴曲剃光人林夏果頭發的事情告訴他媽。
裴曲得到了來自父母雙方“愛的教育”。
裴曲委屈的眨巴小眼,摸了摸小屁股。
“老裴同志,你這行為放抗戰片,你就一賣國賊!”
裴爸坐在沙發上樂了:“害,合著你還不知錯呢?”
裴曲不解:“西游記的事情,那能算錯嗎?”
裴曲他爸斜眼:“那你說你是孫猴子,那你咋沒長毛呢?”然后他又加了句:“再說你們那是染驢為馬,那能是真的嗎?”
而裴曲他媽,正在設法補救。
打開百度搜索。
買了一大堆的生發食材。
隔三差五的就支使裴曲給林夏果送去。
院里面都知道最近新搬來的暴發戶林家的小閨女被裴家小子剃了頭。
紛紛上林家表示慰問。
一瞅被剃的光光的頭,乍眼一看。
害,這林家閨女還真越看越像佛前座下童子。
別說,還真挺好看。
于是裴家小子意外的在小院接起了剃頭的活。
還是義務勞動的那種。
此外,裴爸見裴曲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為了讓他長記性。
特地去某寶選購了孫悟空貼毛。
專門給裴曲貼了全身。
還不允許裴曲洗澡扯下來。
絨毛細細的,弄得裴曲身上癢得不行。
最后裴曲還住進醫院,被迫打針。
在針頭進去的那一瞬間,裴曲淚目。
“我錯了,早知道要受這罪,我干嘛要剃小果子的頭。”都是西游記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