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滅水交了罰款之后,王利民一直擔心他一家人的生活。
在伙食團吃夜飯的時候,王利民對著自己那碗面條發呆。艷琳和妮楠提醒了好幾次,他才說在想陳滅水家的事。花生書記走過來,勸他不要走火入魔,大家幫忙想想辦法。
我腦殼也想痛了,感覺快轉不動了,大家一起想辦法也好。其實,王利民已經心中有數了。
花生書記十分了解陳滅水的脾氣,他說,陳滅水不僅沒文化,還是個牛脾氣。要是牛脾氣來了,他認為是黑的,就永遠是黑的。王書記,我敢大膽地說,叫他申請低保這條路,肯定是死路。要解決他一家的困難,只有另外想辦法。
花生書記一分析,艷琳和妮楠也一時沒了主意,眼巴巴地望著王利民。
王利民低著頭,唏哩呼嚕理麻那碗面。他吃完,把空碗遞給陳六妹才說,昨天,我專門到鰲山寨走了一趟,還找陳滅水談了增收的事。
陳滅水家當道了。寨上公路從他房子邊過,幾乎把他家繞了半個圈。從公路到他家院壩,是入戶路,不過十米長。
聽見狗叫聲,陳滅水趕忙招呼黑灰色土狗,打開篾笆遮門,把王利民迎了進去。
看見滿院柚子,王利民高興地說,老陳,那天忙,忘了看柚子結得好不好,今天專門來看看。
王書記,我馬上跟你弄幾個下來,讓你嘗嘗。陳滅水邊說邊去堂屋拿工具。
不是那意思,老陳,我是說,想幫你把這些柚子都變成現錢。
陳滅水才不管什么意思,很快拿出一根長竹竿。長竹竿末端被做成個比柚子略大的圈兒,圈兒上套著半截尼龍口袋。只見他動作麻利,把竹竿末端的圈兒往柚子樹最高處的大柚子上一靠,柚子進了圈套,然后輕輕一帶,柚子掉進了口袋。
這工具是我自己做的。陳滅水從口袋里取出柚子,自豪地說,是在龍安我一個親戚家里,看他用這樣的工具摘龍安柚,回來我就試著做了一個。現在我們鰲山寨,有柚子的家就有這種工具。
說完,從腰間取出一把小刀,從柚子頂端開刀,先削開一小片,然后從四周下刀,開了四條刀路,雙手手指從頂端插進去,用力一翻,柚子外殼脫落,再把雙手大拇指插進柚子底部的孔里,使勁往左右扳,柚子分成了兩半。
王書記,嘗嘗,味道可以。
王利民從陳滅水手中接過一半,細看那肉,一粒粒水嫩嫩的,晶瑩剔透。嘗了一瓣,大肆夸贊:水分足,甜,不膩口,像蜜柚。
陳滅水不曉得是什么柚,說,王書記,不管它什么柚,只要好吃,有銷路,我就種。
老陳,銷路的事你不管,我們扶貧干部幫你想辦法。王利民說話時,一群雞跑進他的視線。老陳,土雞,土雞蛋,城里人都喜歡,我們都可以幫你打開銷路。
王書記,我不當貧困戶,不是照樣得到了你們的幫扶嗎?
陳滅水突然記起什么,幾步跨進堂屋,拿出一包煙來,要塞給王利民。
王利民沒有接煙,說這段時間咳得厲害,好幾天都沒抽了。
陳滅水執意抽出一支來,說,王書記,我記得你習慣抽半截煙,這一支,你只抽半截嘛。
王利民依然沒接煙,把銀灰色背包左右的小包打開,除了少許煙絲,什么也沒有。老陳,你看,這是我裝煙的包,空的。
陳滅水真誠地點頭,感激地說,哎,王書記,你幫了我的大忙,也不曉得怎樣感謝你。
王利民把去陳滅水家的情況說完,艷琳眼睛一亮,說,幫他增收,就是一條不錯的路子。
幫他把以往沒變成錢的,變成錢,以往變錢少的,多變錢,家庭總收入就上來了。王利民一說,大家又有了信心。
妮楠說,王書記,陳滅水家除了柚子和雞,還有鴨子、紅苕,這些都可以變成錢,不光陳滅水,鰲山寨多數家庭都有雞鴨和紅苕。
陳六妹把碗洗完,走到院壩里,聽他們討論得熱烈,也發表了看法。她說,王書記,我們農村的東西要賣出去,真的很難,像我屋頭的花生,李華生很早就要找三朋四友預訂。
王利民點頭,表示理解,接著跟花生書記說,明天就開個動員會,讓全村的智能手機都成為變錢的工具。
李華生同意,卻因為玩不來微信,不明白怎樣變錢。艷琳和妮楠智能手機玩得特別轉,說這是個好辦法。
曾龍生沒去開會。艷琳打電話問他,他說沒有要賣的,開不開這個會,效果都一樣。艷琳又問他,今年拿什么增收?曾龍生說殺狗。艷琳心里一緊,不敢再問,怕他下一句說殺人。一問村上干部,艷琳才知道,曾龍生當貧困戶以前,的確殺過狗。
每年冬至前后,曾龍生就背個竹篾條織的背篼,里面裝著殺狗的刀具,一根兩米多長的木棍,黑黢黢的,拿在手里,走村串戶,像個游魂。
所到之處,不用出聲,大家就知道曾龍生來了。
好像曾龍生身上沾滿了狗魂,他出現在哪里,哪里就有撕心裂肺的狗叫聲。如果先是一只狗叫,那只狗一定站得遠遠地,望著他,聲嘶力竭,叫聲怪異。其他狗收到警報,就從各個不知名的角落涌出來,頓時,吼叫聲亂成一片海。
他只要這么驚動狗界地走一圈兒,就能買到狗,少則一兩條,多則五六條。
到了曾龍生手里的狗,不管是溫順還是兇猛,都變成了可憐兮兮的角色。嘴和腳被細麻繩死死捆住,失去了自由,蜷縮在背篼里,瑟瑟發抖,眼里流出無芒的光。一旦找到買主,曾龍生就現殺現賣。
舊歷年一過,狗肉漸漸退出市場,曾龍生就開始賦閑。他一閑,就幻想天上掉餡餅。
當了貧困戶后,曾龍生就再不提殺狗的事。今年重提殺狗,應該算新鮮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