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聲悶響，楊凡連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堅硬的船板上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莫芷蘭一屁股坐在小船上，豆大的淚珠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往下掉。

剛剛那一刻，她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老龜口中的腥臭清晰可聞，甚至能看到老龜牙縫中的肉沫殘渣。若不是楊凡，此刻她已經香消玉殞了。

瓶兒邁著一雙小短腿，小心的將自己小姐攙扶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攔在她們身前的那個身影，不算高大，卻異常的有安全感。

瓶兒一直覺得眼前這個男孩憨憨的，從一見面就這么覺得。現在看來，這個男孩不只是憨，還很厲害。

揉了揉已經發麻的半邊身子，楊凡的嘴角咧開了一絲苦澀。老龜的力氣很大，比楊凡遇見過的所有野獸都要大。楊凡一直引以為豪的力氣，竟然只能堪堪擋下一擊。

楊凡暗暗心驚，老龜又何嘗不是。半邊龜腦袋嗡嗡作響，陣陣眩暈感讓老龜眼前有點發黑。舔了舔嘴唇，似乎還有小半截牙齒斷落在口腔中。

眼前這個小子，身體不大，力氣倒是不小。這樣想著，老龜看向楊凡的目光中也帶上了一絲忌憚。

“呵，你小子倒挺厲害，不過你以為，憑你的實力，能攔住我么？也罷，反正都是吃，老龜就先吞了你，然后再去找那個女娃娃。”

老龜再次咧開大嘴，猙獰的口腔中，汩汩鮮血不斷溢出，染紅了一片瀾水。剛剛楊凡那一拳，不僅打斷了他的牙齒，還在它的牙齦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等會，若是我能夠讓你見到你的主人，可否網開一面，放我們走？”

看著攔在眼前的瘦小人影，老龜愣了一下，表情中明顯有一絲猶豫，還帶著些許掙扎。

“若是你能讓我見到主人，放你們走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到底要怎么做？”

楊凡看了一眼老龜背后，水晶棺槨鑲嵌的極其嚴實，楊凡沒有把握能夠將它從老龜背后撬出來。況且整個棺槨嚴絲合縫，想要開棺也不現實。至于砸碎棺槨，這是對死人的大不敬，要是楊凡真的砸碎了棺槨，說不定第一個翻臉的就是老龜。

似乎除了老龜化為人形，沒有其他任何辦法。

“辦法有是有，不過需要你的配合。”

“哦？你要老龜怎么配合你？”老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人性化的疑惑。

莫芷蘭也楞楞的看著楊凡，剛剛那一拳，楊凡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經悄然發生了一些改變。她并不知道這個半大的男孩現在想要做什么，但這并不妨礙她的期待，美目當中，也帶上了一絲莫名的光彩。

“請你再次變為人形。”

“哈哈哈，這就是你的辦法？老龜我實力欠缺，恐怕配合不了你了。”

“請你再次變為人形！我助你一臂之力！”楊凡又重復了一遍，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以及堅定。

老龜定定的看著楊凡，少年的臉上沒有任何驚慌，似乎胸有成竹。被少年的目光盯著，老龜終于也開始妥協了。

“好，老龜我就配合你一次，看看你小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光芒閃爍，老龜的四肢開始慢慢變化，逐漸變成人類的模樣。那顆巨大的腦袋，也再次在人臉和龜腦袋之間不停變換。

劇烈的刺痛感突然襲來，楊凡眼中有淚水淌出。老龜的頭頂上再次出現了一個黑黢黢的大鎖，并且逐漸打開。

等大鎖打開到一定程度，仿佛是遇到了某種桎梏，再也無法動彈。

喝！

一聲暴喝，楊凡體內的暖流以某種玄妙的路徑瘋狂運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出現在楊凡身上。

并指成劍，楊凡的手臂突然伸直，宛如一把鑰匙一般，開始緩緩扭動。體內的暖流以一種恐怖的速度飛速消逝，而老龜的頭頂上，大鎖也慢慢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

咔～

冥冥中似乎有一絲刺耳的摩擦聲在楊凡耳邊響起，一口鮮血突兀的從楊凡口中噴出。而老龜的腦袋，也在這一聲摩擦之后，徹底穩定在人臉的樣貌之上。

有用！

楊凡的內心涌現出一抹興奮，同樣興奮的，還有老龜。他已經卡在這一步太久了，久到連它自己都忘了有多長時間。卻沒想到，眼前這個人類小子，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幫它跨過了這一步。

老龜突然覺得，就算楊凡不能幫它見到自己主人，沖這小子幫自己這一把的份上，它也要留楊凡一條命。

不夠，再來！

雖然老龜的腦袋已經變為人類模樣，但是其他地方依舊沒有變化。老龜的頭上，那個黑黢黢的大鎖，還是有一部分沒有完全打開。

體內能用的三成暖流已經見底，剩余的暖流依舊如同一潭死水沉寂在丹田之內。楊凡心里發狠，用力咬了一口舌尖，一縷精血溢出，強行從丹田之中又抽出了一絲暖流。

給我開啊啊啊啊！！！

困獸一般的怒吼，少年的臉色猙獰，如同一只掙扎的惡鬼。暖流已經耗盡，但是大鎖依舊沒有打開的跡象。

再次咬了一口舌尖，三口精血接連噴出。頑固的大鎖終于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開始緩緩打開。

咔嚓～

如同晨鐘暮鼓一般，震醒了老龜，也震開了楊凡。老龜突然抬頭，仰天發出暢快的嘶吼。刺目的光芒不斷閃爍，巨大的體型漸漸縮小，老龜龐大的身軀逐漸變成了一個中年人的模樣。

噗～

一大口鮮血噴出，楊凡軟軟倒地。大鎖打開的一瞬間，他似乎受到了某種極其嚴重的反噬。

世間有鎖，封蔽蒼生，強行開鎖的代價，很有可能是萬劫不復。

一只秀氣的小手接住了楊凡，避免他直接摔在堅硬的船板上。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終于還是停了，迎著陽光，少女的臉上梨花帶雨，還帶著一抹驚喜。

“太好了，你成功了！”

目光微移，少女不遠處，一個憨厚的中年漢子傻愣愣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不用說，這必定是剛剛那只大烏龜。

“雖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辦法，但是我確實化為了人形，多謝。之前的話依舊有效，你幫了我，我不吃你們。”

驚喜蔓延，雖然心存僥幸，但是幾人并沒有抱太大希望。但是不曾想，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大男孩，竟然真的將他們從死亡的威脅中拉了出來。

搖船老翁點上一斗煙草，緩緩的吸了一口。顫抖的手臂到現在還沒有平靜，但是心里倒是平靜了不少。

命看樣子是保住了，又可以多搖幾年船了。目光移向楊凡，老翁咧嘴一笑。自己的這條命是這小子救的，回去是不是給這小子畫副像供起來？

船板有點濕，是進水了。剛剛楊凡搞出來的動靜雖說不算很大，但是腳底下這艘小船，卻是承受不住了。

老龜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中有一絲哀傷，一絲了然，似乎還帶著某種解脫。早在變為人形的那一刻，老龜便已經發現了背后的棺槨，以及棺槨中那朝思暮想的身影。

“先上岸再說吧。”

伸手一揮，卷起一陣暗流，推著小船駛向岸邊。像老龜這樣的水生妖物，天生就有著興風作浪的本事。

躺在地上，頭枕著小黑的肚皮，楊凡的眼珠子咕嚕嚕打轉。現在他渾身都動彈不得，仿佛被抽了骨架子一般，只有眼珠子還能受控制。

老龜將棺槨放在地上，這時楊凡才看到棺中之人的全貌。

這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子，雖說臉上的胎記丑陋，卻也遮擋不住男子的豐神俊朗。在男子的胸口，一個碗口大小的洞口前后貫穿。洞口當中空空如也，而原本，那應該是心臟所在的位置。

老龜坐在棺槨旁邊，雙手一下又一下挖著泥土。沒有人去打擾他，也沒有人說話。生離死別是最痛苦的事情，楊凡早有經歷。

很快，一個巨大的土坑便出現在幾人眼前。老龜沉默不語，半晌，突然轉頭看向搖船老翁。

“你有酒是吧，老龜我聞到了。”

接過船家遞過來的酒壺，老龜狠狠地灌了一口，滴落到酒水浸濕了老龜的衣衫，但他恍若未覺。

“好酒，雖然比之前主人給我喝的酒差了不少，但也不賴。人類世界，或許比我想象的要好上很多。”

將剩余的酒倒在地上，算是祭奠，老龜將酒壺還給老翁。隔著棺槨，老龜輕輕撫摸。

“主人，時隔千年，我終于還是見到了你。你不知道，這千百年，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還記得當年我只是一個靈智初開的小龜，而你是一個不受待見的劍童。我記得當時你是要抓我燉湯吧，若不是你師父罵了你一頓，恐怕我已經轉世輪回好幾世了吧。說起來，當時我還挺感謝你師父的。”

“可是現在想想，我又不是那么感謝他了。若是當初被你一鍋燉了，倒也不錯，總好過現在如此難受。”

“我還是想去人類世界，可是沒有了你，我去人類世界又有什么意義呢？”

“你曾經說過，若是有了子嗣，你便教他們練劍，而我則馱著你們游覽名山大川。想想，那樣的生活倒也不賴，可惜，我們終究是沒等到那一天。”

風兒吹過，卷起幾片落葉，似乎有一絲哀傷。瓶兒眼睛有點紅，鼻子一抽一抽的。她覺得老龜有點可憐，全然已經忘了不久前老龜還要吃他們。

老龜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都是它和主人的經歷。說著說著，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哽咽，最后變成嗷嚎大哭。憨厚的大漢，此刻卻像個孩子。

淚珠滴露，順著棺槨流入地下，染濕了一片泥土。一個簡陋的墓碑豎起，老龜主人早該入土為安了，死后卻還為了它奔波了千年。

瓶兒還是沒忍住，淚珠子吧嗒吧嗒落了下來。小丫頭多愁善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楊凡終于能動了，看了一眼嗷嚎大哭的老龜，他突然記起黃鎖匠說過的一句話。

“楊凡，有些鎖啊，不開比開了好。”

若是不開這把鎖，雖然老龜心有惦念，但一直活在幻想中，倒也比現在這痛苦的模樣要好得多。

想什么呢，若是不開，恐怕已經成了老龜的腹中之物了。師傅，開或不開，有時候，哪是自己能做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