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南城北慕
- sky南羽
- 4777字
- 2021-03-05 11:27:05
由于主治醫生要外出進修幾個月,回來后斷斷續續還有幾臺手術要做,蘇憶北的手術排到了九月初。
回學校的路上,地鐵隧道里是無盡的漆黑,蘇憶北面無表情看著車窗上的倒影,忽然想到前幾天和趙雨夢的對話。
那天天氣不錯,她在去訓練的路上碰見趙雨夢。
傍晚夕陽的余暉還淺淺掛在天邊,頭頂是一片清澈的藍色,像是深藍的墨滴在清澈的水里緩緩暈開不摻一絲雜質的藍。不遠處的體育館隱匿在這藍色之后,逐漸露出輪廓。
趙雨夢看著這座熟悉的建筑,腳下放慢了步伐:“不知道還能再來這里訓練幾次。”
她聲音輕得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蘇憶北聽了不由心里一酸。
趙雨夢今年大三,過完今年暑假要出去實習,這次的精英賽能不能打到全國賽難說,不出意外應該是她最后一場比賽了。
他們不是職業運動員,職業運動員尚且有退役的一天,他們畢業就意味著結束。那些在年少青春時為之苦苦堅持,付出、努力過的事,終有一天是需要告別的。仿佛一本詩集最精彩的篇章即將翻閱而過,這種眷戀不舍又抗拒不得的離別之情直叫人覺得折磨。
蘇憶北勉強笑笑:“馬上要省比賽了,現在好好訓練才是真的,你別這么傷感嘛。”
趙雨夢淡淡瞥了她眼:“你早晚也有這么一天,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地鐵到站,車廂外視野瞬間變得寬敞明亮,上方廣播傳來報站聲。思緒牽扯而回,蘇憶北不由低頭苦笑。
不用等到那一天,她現在已經知道了。
明明未到離別時,心卻已悵然若失。
五天后,精英賽在北洺體院的籃球館里拉開帷幕。與之前一樣,隊里的人先是清晨在學校停車場集合,再一起乘校車去往比賽地。
不同的是,這次車上多了兩個女生。李雅涵不必說,白澤最后一次比賽她自然是要來看的,沒想到的是連林梓萱也來了。兩個女生出現后,引得隊里一眾單身狗唏噓嘩然,原本嚴肅緊張的氣氛稍微放松了些。
不止今天,隊里自打這學期開學一直表現得如此沉重,尤其是高年級的隊員,每個人的身上都崩著一股勁兒。大家心里清楚原因,隊里現在主力基本上全是大三的,一旦他們退隊,隊里將立刻陷入青黃不接的處境,下一次比賽能作為隊里支撐的說不定只剩顧思南、蘇憶北兩人。
包括白澤這種常年沒個正形的人在內,隊里每個面臨退隊的隊員,似乎都想在離隊前多做些貢獻,單是努力訓練在這次比賽上取得成績還不夠,有得會利用休息時間挑幾個社團有基礎的單獨教導訓練,時間怎么都不夠用一樣,想把這些年自己總結的經驗和實戰出的技巧全部交給他們,即使他們日后離開,整個隊仍有把榮譽延續下去的希望。
兩個女生上車后各自坐到了自己“家屬”旁邊,顧思南為了躲喬兒只能和上回一樣,蘇憶北照舊坐他旁邊當那個隔兩人中間的。
護具放好后,蘇憶北坐在座位上摘掉了外套帽子。
顧思南正看著手機,無意間抬頭看見她后,眼里漸漸有了笑意:“今天怎么換發型了?”
蘇憶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透著微紅:“是不是看著有點傻啊?要不我拆了重新扎馬尾吧。”
顧思南左右打量了一下:“不是你自己弄得吧。”
蘇憶北點頭:“學姐給我梳的。”
早上出門時,林梓萱聽說她這次還要和顧思南打混雙,執意要給她編頭發。蘇憶北問為什么,林梓萱理所應當地回答:“我高中看過幾場跆拳道的比賽,很多你們打品勢的女生都把頭發編起來的,又利落又好看。我原來可喜歡給別人編頭發了,也想給你試試。”
蘇憶北關注的重點完全不在頭發:“你那會兒是去看隊長比賽么?他是不是高中時候就特別厲害了?”
“他一直很厲害。”林梓萱動作停了一瞬,隨即笑笑,“不過我那會兒看的不是他。他那么厲害,我看不看一樣,反正他都能贏。”
蘇憶北又和她閑聊了幾句,反正最后沒拗過林梓萱只能編了頭發出門。
在顧思南印象里,蘇憶北最常見兩種發型,平常散著頭發三七分和訓練時的高馬尾。這種頭頂編了單邊續又在腦后盤了個丸子頭的發型第一次見,她額前還垂著幾縷碎發,更顯得下巴尖臉小。
顧思南攔住她拆頭發的手,揚揚嘴角,“別拆了,看著還挺可愛的。”
蘇憶北表示懷疑:“真的?”
嘴上這么說,手已經把剛拆下來的卡子別回原處。
顧思南幾不可察偏了下頭,淡淡“嗯”了聲。
這發型可愛歸可愛,再想肆無忌憚揉她頭發恐怕不好下手了。
一旁喬兒不知是不是聽到顧思南和蘇憶北的說話聲,盯著他們這邊賭氣似的哼了聲。顧思南頓覺自己還是降低存在感比較好,頭靠著車窗眼一閉開始裝死。
車子行駛了一段路程,耳邊不時傳來或近或遠的響動。在路經一中學門口減速帶時,車廂內顛簸了一下,顧思南頭碰在車窗上不由皺著眉睜開眼,早上五點不到被外邊的聲音吵醒,剛才差點真的睡著。
他姿勢沒變,瞇著眼細看身旁的人。
蘇憶北塞著耳機全神貫注玩游戲,沒注意到他。
顧思南視線下移到她左腿膝蓋處,心里不安與歉疚不禁增添幾分。情緒向來是有重量的,一點點積壓而起,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
膝蓋的傷處已然成為她的負擔。從認識她開始他便知道,她喜歡跆拳道,期待著每一次比賽,想爭取個第一不在退隊時留遺憾。單純美好的愿望,若是她不曾受傷,以她的實力或許早把愿望實現了。事到如今,全是因為他當年一時心急做了最錯誤的決定。
車子拐了個彎,陽光換了個角度從窗外進來,剛好給蘇憶北的側臉勾勒出一個輪廓。眼前人安靜坐著眼瞳清澈,皮膚白的近乎無暇。
顧思南再次閉上眼,一片透著光的紅色。
從他記起當年時到現在已經很久了,這期間有無數次機會能告訴她,卻無數次在話到嘴邊時退卻。
她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恨死他吧。
參加精英賽的學校是從省比賽里晉級出來的,相對人數較少,賽程只有一天。北洺科技大學的各個隊員預賽時充分發揮了自己的實力,相繼打入各級別前五。
蘇憶北打的級別偏小,開始時間早,是隊里第一個打入決賽的。一上午打下來,順利到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甚至開始想,或許這最后一場比賽是注定好的,連運氣也開始偏袒她。
唯一不太妙的是膝蓋有了微微發麻的感覺,總之反應和靈敏度已經開始下降。起初受傷時偶爾會有這種狀況,運動過量膝蓋便開始麻木伴隨著鈍鈍地痛感,行動變得遲緩,現在這種狀況出現的愈發頻繁,經常在正打實戰時毫無預兆出現。
蘇憶北坐在休息處揉著膝蓋無奈笑笑,看來真是快到極限了,現在除了盼望它能爭氣些撐過這次比賽,沒什么更好辦法。
決賽在下午三點左右,中午草草扒了兩口飯后休息了會兒,現在離開始三點還有不到十五分鐘。檢錄出的廣播里喊到蘇憶北名字,隊里人基本都在場館里,她隨便喊了一個社團的讓坐她教練席。
沒等走出兩步,身后突然有人扯住她衣袖。蘇憶北回過頭,顧思南赫然在他面前。他額上掛著汗珠氣息急促,明顯是跑過來的。
蘇憶北睜大了眼:“你找我有事么?怎么這么急。”
事實上為了找她,顧思南差不多把場館上下兩層跑了個遍。他拎起道服領口蹭掉汗水,稍稍平復了下呼吸:“你這場該半決賽了吧,我給你看。”
蘇憶北愣了一瞬。兩個人在一個隊里這么久,每逢比賽場次要么同時進行要么分別去給別的隊員看,從未相互看過,久而久之成了習慣。
待她反應過來后心生疑慮:“你不用去給白澤看么?”要是沒記錯白澤這場也是半決賽,同樣很關鍵。
顧思南哼笑了聲:“李雅涵陪著他比我管用。這可能他最后一次比賽,叔叔阿姨都來看了,他那么要面子,怎么可能會輸。”
白澤父母今天休息,沒打招呼專程從大老遠跑來看自家兒子最后一場比賽,順便見見兒子談了兩年的女朋友。上午在場館門口碰見他們時,給白澤和李雅涵驚夠嗆,一個覺得自己像沒長大還要爸媽來看比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一個意外見了家長害羞扭捏的低著頭死活不敢抬。
蘇憶北有些唏噓,顧思南第一次有機會給她看比賽卻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盼他點好吧,萬一他打這場打贏進全國賽了呢。”她跟著揚揚嘴角,眼里沒什么笑意,“剛好你給我看。”
顧思南將她表情盡收眼底:“蘇小餅……”
“怎么了?”
“你……”顧思南低下頭,“先去檢錄,別耽誤了。”
蘇憶北覺得奇怪,“你最近怎么總吞吞吐吐的?”
顧思南被她無意戳中要害脊背一涼,“沒什么,趕緊走吧。”
“……”
蘇憶北決賽的對手同樣來自北洺,之前市比賽見過幾次,不過打的不是一個級別沒交過手,現在能打進決賽實力不可能差到哪去。
上場前她看了眼顧思南,后者坐在教練席上什么也沒交代。
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怎么說。
蘇憶北膝蓋有傷體能還不好,以往比賽為了節省體力減少膝蓋損傷,預賽幾場和對手拉開分數之后都會有所保留,即使有機會也會放一放以防守為主。今天他看了幾場她的比賽,已經打到第二節和對手拉開較大分數,她卻還在不斷找機會得分,這種全力以赴毫無保留的打法讓他感到不安。她不是沖動的人,若是沒有理由不應該這么打才對。
顧思南緊盯著場上的人偏了下頭。比起白澤的比賽,更怕她這邊有什么意外。
比賽開始,裁判抬起手的瞬間蘇憶北和顧思南皆嚇了一跳。對手沒有任何試探動作直接帶步攻了過來,速度快到蘇憶北差點跟不上。眼看著對方差點要提到自己護具上,蘇憶北向左撤步堪堪躲過去算是守住一分。對方橫踢落地的瞬間,她想趁機起腿反擊,誰料到膝蓋剛提起來對方立刻前滑一步手架在她腰兩側貼近過來。
直到場上裁判將兩人分開,紅藍雙方均是一分未得。
蘇憶北頭疼嘆氣,這打法簡直和她之前一模一樣。靠速度快先接近對方,若能起腿能分再好不過,若不能便擠過去讓對方也沒有合適的起腿距離,總之自己得不到分的情況下絕對不能失分。
這種打法看似萬無一失,實則有一個致命缺點——相當耗費體力。
她當初敢這么打,是因為她體能本就不好,在速度上卻有絕對優勢,而且擅長遠距離帶步腿法。既然正常打到后半場時占不了上風,只能在前半場趁著有體力靠速度拉開比分差距,后半場以防守為主的同時能偷一腿是一腿。
與普通進攻不同,這種過快的打法很難找到喘息的空隙進行防守反擊。
裁判再次喊開始前,蘇憶北觀察了一下對方。眼前的女生比她低小半頭,呼吸平穩,跳步節奏適中。打到決賽還能繼續用這種打法速度比她還快,蘇憶北打心底里佩服,這體能比她好的不是一星半點。
蘇憶北偏了下頭。看來想把對方體力耗盡再進行反擊是沒可能了。
正在她一籌莫展時,身后忽然傳來顧思南的聲音:“控腿阻擊。”
蘇憶北抿了下嘴。
場邊顯示器上的倒計時再度開啟,蘇憶北立刻抬起右腿膝蓋停在腰的高度。提膝控腿,這是她前一段才跟著顧思南學的。通常在對方進攻的過程利用側踢或正蹬將對手阻擊出進攻距離,若有機會再接一腿進一步得分,控腿是為了省略提膝步驟更快一些,簡單來說專治對方的打法。
蘇憶北有點心虛,這腿法顧思南只陪她練過幾次,她到現在還沒掌握好出腿的時機,可要不這么做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
果然對方見蘇憶北控腿之后換了打法,不像之前一樣快速往里打。蘇憶北發現有用,控腿的高度又向上提到了胸口,以便擊中對方頭部得分。
對方往前滑了兩步,開始正常進攻試探。正常打法感覺對方有些生疏,好幾次假動作被輕易識破,蘇憶北時刻保持著警惕,防止她進攻。
場上兩人僵持著不下十秒,裁判做出進攻的手勢,繼續下去雙方都會得警告。蘇憶北不為所動,對方倒是先沉不住氣一點點往她這邊一點點移,眼看著距離足夠,對方又要帶步起腿,蘇憶北抓住她提膝往前移動的瞬間一腿側踢擊在胸口。
顯示器上終于打破雙方零分的局面,蘇憶北得了兩分。場邊顧思南松了口氣,一低頭發現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最難的問題已經攻破,接下來要好打的多。對方不再單一使用之前的打法,蘇憶北有機會進攻、防守反擊和阻擊三種打法一起用,對她來說有利不少。即使中途有幾次判斷失誤,好在及時追回,前半場結束暫時領先三分。
三分的差距不大,對于瞬息萬變的賽場來說,三分不過是上一個頭就追得回來的。
中場休息,顧思南把水瓶擰開遞給她,“要是能繼續這么打不會有什么問題,就怕你……”
他靜靜看著蘇憶北,眼角眉梢盡是擔憂。
場上她還是阻擊用的比較多,顧思南在教她時就說了,由于一條腿一直控在半空容易酸,有機會要來回換換不能只控一邊。問題正出在這兒,蘇憶北現在控的是右腿,時間長側踢的速度與力量開始減退,連帶左腿也因為有傷快要支撐不住,可如果換了左腿來控,膝蓋上的傷又會讓速度與發力都成問題。
蘇憶北知道他要說什么,灌了兩口水后抬手蹭掉嘴角水漬:“都打到這節骨眼兒了,總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