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館里沒有專門的更衣室,大家都是在洗手間的隔間里湊合著換。有時男生們夏天圖省事兒,會直接穿著道服下裝過來,然后趁女生出去的時候在教室換。
顧思南今天就是穿著道服下裝來的,蘇憶北回來時他正背對著門口換衣服,一截精瘦的腰身剛好白晃晃露在外邊。
“嘶——”蘇憶北下意識后退兩步,別開了視線。
顧思南聽見身后動靜,慌忙轉(zhuǎn)身迅速整理好道服下擺三兩下系上道帶。
經(jīng)常在教室換衣服,不是沒被女生看到過,以往大家人多一起沒覺得什么,眼下只他自己,多少覺得尷尬。
“好了,進(jìn)來吧。”顧思南耳尖微紅,不自在地抱怨了句,“你走路怎么一點兒聲音都沒。”
一身雪白的道服套在他一米八幾的個子上,道帶松松系在腰間,更顯他肩寬腰窄腿長。
蘇憶北轉(zhuǎn)回頭后對剛才“香艷”的一幕沒什么想法,反而被他腰間簇新的道帶吸引了注意:“你又考段了?”
她突然發(fā)問,顧思南愣了一瞬后輕輕點頭:“高三畢業(yè)就考了,道帶和證書前兩天剛發(fā)下來。”
黑色道帶上金色的絲線繡著顧思南的名字,名字下邊是間距適中的兩條橫線,一個暑假不見,他已經(jīng)是二段了。
蘇憶北不動聲色在自己腰間的道帶上摩挲了下,名字下方孤零零的一條橫線和顧思南現(xiàn)在的比起來著實顯得單薄了些。想想這黑帶一段還是她高三臨畢業(yè)前才拿到的,不覺感到失落,他們兩人之間差得果然不是一星半點兒。
想歸想,眼前有要緊的事兒要做。蘇憶北沒再多問,拿出手機向顧思南揚了揚示意,“排動作吧。”
他們從大一入隊起便被分到一組訓(xùn)練,一年下來很是默契,再加上視頻動作不算太難,一下午時間,兩人伴隨著樓下操場軍訓(xùn)學(xué)生喊口號的聲音學(xué)了個大概。
訓(xùn)練室沒空調(diào),兩臺老舊風(fēng)扇不停轉(zhuǎn)著也吹不散屋里的悶熱。顧思南看窗外天色已然暗了下去,隨意抓起道服領(lǐng)子擦了擦臉上的汗,“不早了,先回去吧。”
蘇憶北點頭:“明天還這個點兒見?”
顧思南想了想:“我明天帶行李,今天給車放宿舍樓下不騎回去了。明天可能會晚點兒,我到了給你打電話你再過來吧。”
蘇憶北點頭,起身去換衣服。
顧思南突然想到什么,在后邊喊住她:“你記得給鈴聲開開!”
蘇憶北有個毛病,手機全天24小時靜音,接電話全靠緣分,這也是隊長有事兒找顧思南不找她的原因。
她不耐煩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
等她換完衣服,兩人收拾好教室后一前一后下了樓。
顧思南走在前邊,前腳剛踏出體育館大門,后腳立刻退了回來。
蘇憶北緊跟在他后邊沒反應(yīng)過來,直接撞在他書包上,給她疼得眼含淚光,捂著鼻子控訴他:“顧小白!走路哪有你這樣的,一言不合還往后退!”
顧思南著實有點委屈,連忙給她道歉,末了才說:“晚會兒再出去吧。”
蘇憶北揉著鼻梁,聲音嗡嗡的:“怎么回事兒?”
他指指門外:“你自己看。”
好好的門,好好的路,是不能出了還是不能走了?
蘇憶北茫然繞過他,一把掀開體院館厚重的門簾往外看,下一秒同樣放下門簾退了回來。
五點四十,他們倆剛好卡著軍訓(xùn)下訓(xùn)的時間出來了。現(xiàn)在外邊道路兩旁烏壓壓一片,擠得全是穿著迷彩服的大一新生。
顧思南車不好騎,蘇憶北掂著行李箱懶得和他們擠,兩人干脆掀開門簾坐在體育館門口的臺階上發(fā)呆。
過了一會兒,路上的人漸漸少了。
蘇憶北看著不遠(yuǎn)處走著的學(xué)生,不覺想到自己,去年這個時候她在干什么來著?苦于軍訓(xùn)埋怨沒時間打游戲?對即將正式到來的大學(xué)生活充滿期待,覺得自己一定能勤奮于學(xué)業(yè)?反正……
旁邊忽然飄過一陣熟悉的煙味兒,蘇憶北晃晃腦袋,回過頭發(fā)現(xiàn)顧思南不知什么時候摸了支煙點上了。
夕陽把他的側(cè)臉勾勒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一個她偷看過無數(shù)次的好看的弧度。
蘇憶北淺淺苦笑。
反正當(dāng)時的自己天上地下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想過,就是沒想過能和他在一個隊里當(dāng)隊友。
耳邊又是一陣輕咳,蘇憶北回過神來嫌棄地看他:“都感冒了還吸?”
顧思南振振有詞和她解釋:“我感冒是吹空調(diào)吹的,又不是吸煙吸的。”
蘇憶北不想和他拗歪理,頭一扭接著發(fā)呆去了。
操場里又陸陸續(xù)續(xù)壓著大部隊尾巴出來幾波學(xué)生,有女生三三兩兩嬉笑地挽著手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啪嗒”一聲,一張卡片從最右邊的女生兜里掉出來。大概是聊得太投入,那個掉東西的女生絲毫沒察覺。
卡外邊套了層塑料殼,看起來挺重要的。
顧思南離得近撿起來看,蘇憶北好奇把頭伸過去。是張新辦的校園卡,卡左側(cè)印著一個女生的照片,圓眼雙眼皮,小鼻子小嘴,剪了個空氣劉海兒,看著就是那種又乖又萌的長相。
顧思南瞥了眼上邊的個人信息,戳戳蘇憶北,“你們外院的,要不你跑兩步還她?”
蘇憶北抽抽嘴角:“呵,你還能記得是哪個?只要你記得住,我就去還。”
“不就是剛路過的最右邊的那個……”顧思南忽然覺得不對勁,抬頭環(huán)視了下四周傻臉了。
那幾個女生早混入人群走遠(yuǎn)了,現(xiàn)在他倆滿眼都是穿著一樣的學(xué)生,總不能靠著后腦勺認(rèn)人。
顧思南沒招兒了,吸了口煙,又低頭確認(rèn)了下女生姓名,接著緩緩?fù)鲁鰺熿F對著人群大喊了聲:“喬兒!”
蘇憶北一個激靈,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們倆很熟?還喬兒。你是真不怕幫主夫人知道了,回去剝了你的皮。”
不知哪句話刺激到了他,顧思南沒好氣地把卡片遞給她看:“她就叫喬兒,我能怎么辦。”
“……”
人群中一個女生恍惚轉(zhuǎn)過身來,有些迷茫的四處尋找他們在的方向。
顧思南舉起校園卡晃了晃:“你的東西掉了。”
那個女生慌忙摸了摸口袋,然后對著身邊的人說了句話便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她跑到顧思南面前一把摘下帽子,待看清他長相,慌亂的把耳邊散落的發(fā)絲向后理了理。
應(yīng)該是被曬了一下午的緣故,女生白凈的臉頰上帶了些不自然的紅暈。
顧思南看看校園卡上的照片再看看她:“喬兒?”
這名字就這樣,但凡聲音不難聽的人喊出來都能帶點兒寵溺,尤其顧思南說疑問句時的習(xí)慣語氣,“兒”字尾音微微上揚,居然有點兒撩。
蘇憶北最受不了這個,又是一身雞皮疙瘩落了地。
女生臉上的紅暈又添了幾分:“嗯,是我。”
她聲音不知道是捏著嗓子還是天生的,有點兒蘿莉音,又清又甜,軟軟糯糯跟撒嬌樣的。
蘇憶北更受不了這個,膈應(yīng)得差點兒沒當(dāng)場去世。
顧思南對這些向來沒感覺,把卡片還給她時隨口說了句:“名字還挺好聽的。東西拿好,丟了麻煩。”
喬兒接過卡片時,眼里亮晶晶的:“我知道了,謝謝……”她猶豫了下,“應(yīng)該是學(xué)長吧。”
顧思南低低“嗯”了聲算是回答。
喬兒甜甜一笑:“謝謝學(xué)長。”
顧思南面無表情看了她眼,擺出那副慣用的高冷樣子:“沒事兒。”
說罷,掐滅手里的煙頭準(zhǔn)備去騎車。
喬兒見他要走,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試探:“學(xué)長,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加個聯(lián)系方式?”
見喬兒眼中滿是期待,蘇憶北在一旁看著默默嘆了口氣,顧思南耿直看不出來,但她好歹是個女的,從喬兒看清顧思南長相那刻起,感覺已經(jīng)不簡單了。
也怪不得喬兒。
蘇憶北仔細(xì)看了看顧思南,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嘴唇本來就薄還總愛輕抿著,明明一副清竣疏離的長相,卻又因為那雙泛著淡淡水光的湛黑眼瞳讓人意外覺得柔和。這么形容是有點矛盾,不過他這長相氣質(zhì)招人是真的,尤其招小姑娘。
去年省比賽,有個臨市的小姑娘在比賽時候多看了他眼,生生坐著長途汽車橫跨整個城市追來學(xué)校見他,見是見著了,就是結(jié)局有點慘。不知道顧思南給她說的什么,最后人家姑娘哭著走的。
顧思南自顧開車鎖,假裝沒聽見。
喬兒手足無措站在那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說句拒絕的話死得了人么?還是長得好看的人真的有常人體會不了的不便?
蘇憶北看喬兒木樁樣的站在那兒有點不忍,猶豫了下好心提醒:“估計不能,他有女朋友了。”
喬兒似乎剛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看向她的眼神里有點兒詫異又有點兒疑惑。
蘇憶北生怕引起誤會,連連擺手:“別看我,不是我。”
“我……”喬兒面露難色,吞吐半天,忽然眼波一轉(zhuǎn)又看向顧思南,“學(xué)長你別多想,我剛進(jìn)學(xué)校就是想多認(rèn)識點人。而且你剛才幫了我,留給聯(lián)系方式以后好請你吃飯感謝你啊。”
蘇憶北一下來精神了。
正常情況但凡臉皮薄點兒的小姑娘,這會兒不是應(yīng)該就此作罷打道回府了么?
看來這小學(xué)妹不一般,道行不淺,要是上回那個臨市的有她一半能耐,哪用得著哭著回去。
顧思南看也不看喬兒發(fā)動了車子開始預(yù)熱:“請吃飯就不用了,我怕麻煩。”
喬兒不死心:“就算不留電話,知道一下名字和學(xué)院總可以吧,以后學(xué)校里見了面總要打招呼的。”
不愧是他,蘇憶北暗自佩服。
道行高有什么用?碰上顧思南這號,再高的道行照樣給你打散。
“怎么回事兒啊,喬兒?都好一會兒了,用幫忙么?”前邊不遠(yuǎn)處喬兒的同伴高聲詢問她,幾個人頗有往后走的想法。
喬兒朝她們揮揮手:“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她嘴上這么說,腳底下稍微動了動,站得位置剛好換到顧思南倒車的地方,看樣子是要和顧思南磕到底。
蘇憶北樂了,戲謔地看向顧思南,等著看戲。只見后者沉吟片刻抬腿輕松跨上車子,微微偏了下頭,“我叫白澤,你們外院的。”
“……?!”
空氣凝結(jié)了一瞬,蘇憶北瞪大了眼看顧思南,只覺得不可思議。
這人現(xiàn)在糊弄人的水平見漲啊,果然升了大二就是不一樣了,臉不紅心不跳,騙起人來一套又一套。
喬兒信了他的鬼話,甜甜一笑往前跑去,邊跑邊回頭揮手:“那我先回去了,學(xué)長……學(xué)姐再見。”
顧思南被蘇憶北看得發(fā)毛,這會兒喬兒走了,他輕咳兩聲:“我把車放寢室樓下,用不用順路帶你?”
蘇憶北指指手邊:“掂著箱子呢,怎么帶啊?”
“那你自己回去吧。”顧思南心知她會拒絕。
兩人家離得不遠(yuǎn),之前周末回家說順路給她帶回去,她總能找到各種合適不合適的理由拒絕,原因不明,顧思南也懶得追問,久而久之,現(xiàn)在就象征性地問一下。
“再……”蘇憶北話沒來得及說完,顧思南一擰油門竄進(jìn)了人群。
得,人又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