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從此蕭郎是路人 1
- 鸞儔譜
- 為天下遠游客
- 3117字
- 2021-03-31 19:25:40
1930年夏,齊承耀畢業。畢業典禮當天妻子謝湄筠沒來觀禮。反正自己不是上臺發言的學生代表,烏壓壓的一群人坐在那里,湄筠即使來了也看不見他。齊承耀安慰自己。
之后,無論是放假還是開學,齊承耀仍舊送(尾隨)妻子去姨母家、去學校。女孩子氣性不免大了些,可是,自己的妻子就得自己好生哄著!
畢業后,齊承耀正式接手家業。他一直往返于鐵嶺和沈陽間看望妻子,他在東北大學附近的村落里租下民房,雇人好好修繕一番,又在沈陽城里租下一處敞亮干凈房子。他的妻子,那般好的人兒必須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必須拿頂好的東西來配!
齊承耀又謀劃在沈陽開店,進一步壯大家業。他的妻子將來一定要出入受人仰視,倍有面子!
12月中旬已進入北方的嚴冬,昨夜下了場大雪,今早雪停了,天卻沒放晴。齊承耀在沈陽車站下火車,叫一輛黃包車往北郊去,他跟湄筠說了今天要去,便絕不失約!路不好走,齊承耀給的價錢很好,車夫拼盡力氣在雪上開荒。地上,一片白茫茫;天上,彤云千里,看樣子還要下雪。走到半路,朔風漸起,吹在臉上跟刀子似的,他把圍巾往上扯了扯。
齊承耀進了東北大學校門,才走近文學院教學樓——漢卿南樓,一個人迎面走過來,“齊承耀,對吧?”
“對,你是?”看著很眼熟的一個人,他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我是謝統勛,謝湄筠的兄長?!?
“啊,你回來了!”謝統勛個頭只比他稍矮一點,即使穿著便裝,從走路姿勢和利落的動作亦能辨出他軍人的身份。齊承耀知道自己的妻兄謝統勛1927年從東北陸軍講武堂畢業后,即進入陸軍大學。他結婚前不太關心這些,這一年半里,他很留心聽母親說妻子家里的事。
“對。你我第一次謀面,一起出去坐坐?”
“好!好!”他巴不得。既然妻子不接受他的示好,他不妨迂回作戰,先攻下他的妻兄?!霸蹅內コ抢铩骱骸?,那里的菜地道。”
“不用,人多鬧得慌,去我那里,你我好好聚聚!”謝統勛拍一下齊承耀的肩。
謝統勛去文學院宿舍樓叫上謝湄筠,
“為什么叫我?不是......”
“一起來!”
他這個妻子真是越看越漂亮,她那嬌柔輕盈的舉動讓齊承耀頓時覺著滿世界都是雄性的,只湄筠一個是女人。
齊承耀出了校門便四處張望,他后悔把那輛車放走,他本來打算在他租下的民房里過夜。冬天,來北陵公園郊游的人不多,黃包車不好找。他尋思著叫到一輛車就行,他跟謝統勛都是身強體壯的男子,不怕走路。
謝統勛卻領著他徑直往學校旁邊的街面上去。說是街面,不過一條街道,十幾家小店,因為東北大學搬遷到此,才有了這些面向東北大學師生做生意的小鋪。
“咱們不進城?”這里連個稍微像點樣的飯館都沒有,怎么款待他的妻舅。
“不是說去我那里嗎?”
謝統勛在附近也租了個民房?為了方便看望湄筠?倒是與自己不謀而合。
謝統勛在一家賣日雜的門臉前停下,領著妹妹跟齊承耀繞到小店的后身。后面有間房子與前面的店鋪連著,看樣子是才蓋的,嶄新的屋上瓦。
“這里?”齊承耀納悶,太將就了。
“對?!敝x統勛推開門。
不大不小的一間屋子,靠窗擺著一張老舊的桌子,桌前一把椅子,背向窗。除此之外,屋里別無它物,仿佛有人不久前匆匆布置了屋子。屋子里居然有四個強壯的士兵在。
三個人走進去后,士兵立刻關上門。謝統勛走到桌子后面,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簽了這離婚協議!”他收了臉上的笑容,抹下臉,好像川劇里的變臉。
“什么?”晴天里打了個霹靂,齊承耀愣了,他一時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聽錯了。
“離婚協議,簽了它!”
“為什么?”
“我妹子不愿跟戲子共侍一夫,嫌臟!”
“那個人我已經趕她走了!”
“你臟!嫌你臟!”
“湄筠!”齊承耀轉向謝湄筠。
“不許叫我妹妹的名字,你不配!”
謝湄筠轉向窗外,不看他。
“我絕不會簽!”
“由不得你,別死纏爛打,簽了!”
“憑什么?”
“憑你臭不要臉,憑你騙婚!piao娼!”
“我沒有!”
“納妾就是騙婚!戲子就是娼妓!”謝統勛指著他,“讓他簽!”
四個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撲上來,按住他。齊承耀被強拖到桌前,他的頭被按到桌子上,左臂被別到身后,右臂被扯出來向前。他死死攥著拳頭,桌上恰好有木頭鎮紙,一個士兵抄起來砸在他握緊的拳頭上,鉆心的疼,他大概要折了手骨。
“別打他!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他聽見女孩兒喊。
“扯開他的手指!”謝統勛說。
他攥著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扯開,“拿筆!”有人喝令他,他不肯。趁他們不備,他又蜷回手指、攥緊。
“操你媽!”他的頭被扯起來再“砰”地一聲磕在桌子上,“住手!住手!不要打他!”齊承耀聽到湄筠尖叫。
“不用簽字,按手印!”謝統勛說。
他的手指再次被一根根扯開,什么東西在他食指上蹭一下,他猜是印泥,他的頭被按在桌上,看不見。他拼了命把手指連同手臂往回扯,他掙不過他們,終于被按住了指節,指節裂了一般地疼。一張紙在他食指上反復蹭了幾遍,他滿心慘痛。
他被松開了,齊承耀一抬頭便看見謝統勛得意的臉,他轉向湄筠,看見驚慌的女孩兒。“你就這么恨我嗎,湄筠?”兩年,他巴心巴肝地對她,千方百計地討好她,她卻絲毫不領情。齊承耀淚在眼里。
“恨?你這個賤種怎么配?”謝統勛沖著士兵打個手勢,“走,湄筠!你要吃什么?我們慶賀慶賀!”他攬著妹妹離開。
“湄筠,不要走!湄筠!”齊承耀要追出去,四個兇悍的士兵攔住他,門在女孩兒身后掩上。一拳直直砸在他臉上,他不由得向后仰,一時間他鼻子酸得睜不開眼,有液體從鼻腔里緩緩流下來。一腳正踹在他肚子上,齊承耀向后趔趄幾步,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緊接著他被人砸倒,“排長說只要不出人命就好。兄弟們,上!”
齊承耀這才知道自己的厄運剛剛開始。
“敢欺負我們排長的妹子,小子,你有種!”
齊承耀以手臂護住自己的頭、雙腿夾緊要害在地上翻滾,對方的腳落在他手上、腿上、身上,令他停不下來。打是打不過的,空間太小,騰挪不開。況且越反抗越會招致更兇猛的打擊,他不是傻子。
后來他被人拽起來坐到地上,護著頭的兩只手被強行拉開?!吧人哪槪〈蛉思倚」媚??讓他也嘗嘗是什么滋味!”男人的手重,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扇得他喘不過氣來。
“劃花他的臉,看他以后怎么piao戲子!”
“不要!不要!”
“‘不要’?你玩得痛快的時候怎么不說‘不要’?你欺負好人家女孩兒時怎么不說‘不要’?畜生!你居然讓你那個爛biao子打她!”
“我沒有!我沒有!”
“你也算是個東北爺們?大丈夫敢作敢當!子不教父之過,要不是你爹爛死了,好男不跟賴女斗,我連你家一窩端!”他亮出明晃晃的匕首?!澳闶遣皇菄樐蛄??哼,自己做下的孽就該擔著后果。”
“別跟他浪費時間,趕緊動手!”
冰涼的一片切入臉頰,隨之而來的是劇痛,他絕望得喊出聲來。門被砰地一聲打開,“住手!住手!快住手!”
刀停在他臉上,“放開他!”沖進來的女孩兒厲聲說,“放開他!”
“湄筠......”謝統勛跟著進來。
“混賬!我沒讓你打他!”
“輕輕松松地放過他,太便宜他!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欺負你就該受到懲罰!”謝統勛看一眼齊承耀臉上的血,簡直完美!他之前居然沒想到這個,真是笨!“你不服就來找我!敢動湄筠一下,我讓你家那只老母狗不得好死!放他走!”
眾人放了他,齊承耀爬起來,他臉上、身上疼得慌,不敢喘氣,一喘氣肋骨就刺疼。他一聲不吭、一瘸一拐地蹩出門,誰也不看。
雪紛紛揚揚地下起來,搓綿扯絮。齊承耀拖著身子在街上找黃包車,要往城里去。那么,他終于失去了她,他滿心傷痛。
“承耀,你怎么了?誰干的?”他被人扶住,是崔兆麟。
“你怎么來了?”此刻,他最不愿熟人看見他的難堪。
“我來給文鸞送東西。謝湄筠的哥哥,對吧?”他剛才跟文鸞閑話時,文鸞說湄筠的哥哥也來了?!盎斓?!我們報警!去警察局!”大家都知道齊謝兩人間的不和,這下手太狠了些!
“不用!誰打仗沒輸過?你要是我朋友就別去!”齊承耀抓緊他。
“你......你看看你......唉......那去校醫院吧,醫院你總去吧?看你身上的傷......”崔兆麟不忍心說。他被打成這樣卻還護著謝湄筠!
“好?!贬t院?他們可管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