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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秋原君

申昌遇抱拳道:“千里相送,終須一別。”梅司回禮:“那就無謂歧路、兒女沾巾了。”“昌遇虛席靜候宋地的火器彈藥,多多拜托!”他策馬而去。

梅司長身立于暮色中,看著申招搖的背影在草原上漸遠,嘆了口氣。流娘酥手卷著車簾等著他,夕云如燒,潑墨如畫。

梅司路上對流娘的自白:

娘子,我,是錢塘人,梅里梅氏族中長孫,相傳此支系是泰伯之后,由吳越梅里遷來。我父母早亡,由族長伯父撫養(yǎng)成人。

幼時曾有高人路過梅里,伯父請他為我起過一卦,得到的是個‘左(佐)’字。族中皆以為是“人君之左”,因以對我寄予厚望,認為我能重振家門。后入國子監(jiān),得恩師薛副相大人提攜,眾人更是歡欣鼓舞。

可我自己卻常常疑惑,我并不追求封相拜候,大富大貴。都說商湯伐桀、武王討紂是義戰(zhàn),可不一樣是流血漂櫓、白骨千里么?一將功成萬骨枯,這非我所愿,我所愿的,是恢復禮制,追求天下的大道,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舉能,四海清宴,人人安樂。如果能以我之綿力,于危難中救助哪怕只一人,我也心滿意足。

當今天下未定,國與國之間混亂殺伐,不少國家朝堂之上破濤洶涌,人命如草芥、朝生夕滅。如果說我有什么愿望,就是助宋室早日定鼎天下,匡扶大道:亂世人人不安暴虐,一言不合揮戈相向身首異處;治世則可依靠禮法化解矛盾。陛下英明仁義、重文削兵,能靠語言財帛消除的危機不輕易訴諸刀兵。上行下效,必為盛世。聞人先生曾教導,除卻死生,世事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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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參政知事府。

“學生不辱使命。”梅司拜道。司馬公趕忙扶起來:“安全回來就好。”梅司呈上約書:“約定雖成,當務之急是要籌措火藥硝石,這是河西的命脈所在,只要此奇貨在手,不怕河西不交馬束手。只是此次我雖以禮部名義定約,禮部只能撥買馬之款,火藥硝石的周轉還需大人在工部指點。”

司馬公道:“不妨,這事兒就交給你,我的門生孟元敬任工部員外郎兼領軍器監(jiān),我書信一封,你可隨時前去。只是你這一路風塵,也需回家盡盡孝悌。”梅司道:“恩師關懷備至,學生感心至極,只是河西情勢迫在眉睫,學生總是放心不下。”司馬公看了他一眼,嘆道:“這孩子,總把別人的事兒當成自己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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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燈如晝,畫樓火不眠。奉月教坊,小童引著兩人入座。瘦高雅清的青年跟在后面、表情有點尷尬。身材敦實者先撿個舒適位子坐下笑道:“梅賢弟可知這是何處?”

“當然知道,東京煙花巷天下聞名。孟兄,你我職位是否不妥……”

“噓——”孟元敬趕緊說,“當然怕彈劾,只是恩師所托之事,今日非見此人不可。”

只聽一陣金鈴之聲,燈火轉暗,樂聲如高屋建瓴,不知是箏音還是琵琶,只覺一股清流穿心而過,只是情有哀聲,雖激越自勉,但竟至斷絕,最后裊裊孤孑。梅司不禁惋嘆,孟元敬則伸長了脖子探望,顯然不止欣賞樂曲這么簡單。燈火幢幢中,眾客人都屏息以待,隔著簾幕,一襲月白長衫倚著箜篌,遠遠望去,如云中謫仙、林中明月,目含秋水、質(zhì)弱風流。周圍發(fā)出切切嘈嘈的感嘆:“秋十三郎!”一曲奏罷,豪客向池內(nèi)拋灑纏頭,金銀珍寶一時滿鋪堆積,竟要無處落腳。這善才毫不在意,禮畢將箜篌一擱,踏著金銀而出。

孟元敬趕緊隨眾人遞上名帖。一小童出來:“秋原先生今天的題目是此曲之名,答對者可得見。謎面是:聞韶傷心頭。”

孟元敬道:“聞韶是孔子在齊的典,三月而不知肉味,怎么會有個傷字呢?”梅司道:“傷必不是好事,孔子在齊,齊,有了,田氏代齊,是個思字。”孟元敬:“樂聲戚哀,果然是思念之曲,得了,王維的相思紅豆曲!”梅司道:“似乎過于沉郁幽畏,而且為何要用田氏代齊的典呢?”只見周圍人紛紛交卷了,有寫相思紅豆、長相思、秋思的,還有寫思凡的。孟元敬笑道:“這么多人都想到了,橫豎是不對了,還不如寫個思凡更能令佳人印象深刻。”梅司道:“那不是思佳人而是唐突佳人——多謝孟兄提醒,思美人!怪不得沉郁混沌,原來是君臣之思非兒女之思!(這是克軍和秋原的關系)”孟元敬也不禁拍手。

不一會兒,小童出來脆聲道:“請孟三、梅左之二位貴客。”

孟元敬輕車熟路,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他邊走邊低聲道:“這秋原托名善才,背后有財資雄厚的黑市錢莊,這樁買賣非借他之手。傳言他出身東海,我們查過,他和蜀漢唐遼都沒有瓜葛,河西買馬之事不傷大局,可以告之。”

推瓊枝、轉雕樓,紗幔如煙,明月隔云。兩邊小童將亭子紗帳束起,月色下,秋原衣帶當風、睫如金羽,讓人感覺隨時會羽化登仙,梅司竟有些自慚形穢起來。火儼茶香,桌上三個玉碗,秋原起身相迎,目波粼粼:“孟三先生是舊識,梅公子倒是第一次見。”他聲音馴雅悅耳,然而中氣不濟,似乎先天不足。梅司感慨秋原風姿卓越,忍不住問道:“秋原先生曲音高妙,只是為什么有去國離尤之感呢?”秋原目光微微訝異,然后回神:“秋原偶感而發(fā),不足道哉。”

二人行禮入座,燃香飲茶寒暄完畢,孟元敬道:“孟三急需硝石、硫磺兩千斤,麻、竹絲千斤,不知先生手中是否能周轉?銀錢按您的價。”秋原沉吟,緩緩道:“物皆不祥、數(shù)量又大,孟先生知道這里規(guī)矩,有何用途,請據(jù)實相告。”孟元敬道:“先生此言,是拿得出來了?”秋原微笑:“那要看孟先生是否說得出來。”孟、梅二人一對視:“說出來的東西,是只在秋原先生這里呢?還是別人能得知?”秋原挑眉輕笑不語。”孟元敬略一思索,對梅司點點頭,梅司會意:“并非要用兵,只是小可有樁買賣,對家非要此物交換不肯。”秋原道:“什么買賣,不能在秋原這里做,反要多交一道差價呢?(他眼睛一轉)——馬。九月草黃馬肥,如今七夕在即,算上路程,又不可能是遼——宋室可是要圖謀河西?”

梅司不禁站起來拜道:“先生高才。”

秋原輕輕擺手,面有疑色:“河西部族多游牧,無城可攻,要這么多火藥弓弩干什么?”梅司道:“先生既已一眼看穿,梅某也不刻意隱瞞。火藥弓弩并非是為了對付當?shù)夭孔灏傩眨游饔幸淮蠛Γ麨槿啵壬稍犝f?”

秋原聞語一驚:“三青?昆侖三青?!”梅司點頭后他臉色陡然一凜,冷語道:“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梅公子,三青不是你們所應當探知的,我勸你們及早收手。今日我們就言盡至此吧。”孟、梅二人面面相覷。孟元敬還想說什么,梅司拉住他,“先生請休養(yǎng)保重,我們不打擾了。”轉身的瞬間,秋原金色的睫毛突然與三青金銅色的鱗片一起在眼前閃爍,——三青怎么可能沒有男人呢?他們一定有著某種聯(lián)系!

離開庭院的最后一步,梅司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回頭——亭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個白衣年輕女子,背對著他們長身束發(fā)而立,一只手攙住秋原。那只手上半個小臂都裹著一層銀紫交錯的臂環(huán),薄如蟬翼,紋如螳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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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

“為了長世子,內(nèi)側史千萬保重身體。”白衣女子道,(這時候可以看到她頭上的白銀額冠,纖細復雜的紋路與三青的裝飾風格如出一轍。)“大江與大河所劃出的區(qū)域我們都尋遍了,依據(jù)條約我們再不能前進一步。大公子生死未卜,如果仲兄不能及時趕回相助,長世子將是我們最后的希望。”

秋原搖搖頭:“不會,公子一定會想盡辦法回到大海。”他突然抬頭,“陸上人,伊們不受條約約束,我們利用伊們傳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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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六谷部吐蕃營地,折逋阿磨花盯著眼前的買馬文書復制本,骨節(jié)咯咯作響。

“首領看得懂漢文么,如果看不懂,孔雀可以代為翻譯。”三青左使漫不經(jīng)心地道。

折逋阿磨花將買馬文書一摔:“不必了!”他仰天長嘯:“父親大人!你因熟讀漢文而偏寵我與阿喻丹,可曾料到竟用在今日!忘恩負義的漢人,他們早忘了,是誰教他們套馬放羊擠奶子、是誰給他們血藤白藥治傷,你說誠心信佛的都是一家,誰知他們的心不是人肉長的、是像野狼一樣黑!你救了申昌遇一命,你的兒子卻要被他反咬一口,他們漢人竟然搖來搶我們吐蕃的草場了!他們比狼崽子黨項李元昊還要惡毒、還要忘恩負義!申昌遇——這條喂不熟的崽子!”

折逋阿喻丹道:“大哥且慢,一紙文書,說不定有詐。”

孔雀笑道:“那就請二首領親自派人打探,看是否有火藥弓箭和良馬運往蘭州。況且,我已經(jīng)告知整個六谷部各位長老。折逋大人,你們雖然憎恨李氏西夏,卻不得不承認,他們與我們?nèi)嘟Y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啊!”

(注:

人魚稱呼對照表尊稱通用大人

母親:母上 mama

姨媽:叔上伯上姨夫:叔親伯親

生父:父親撫親親上

庶父:仲撫仲父

舅父:舅舅舅媽:舅主

姐姐:兄長

妹妹:弟

兄弟:嗣長嗣弟

王:王上帝上

王子(女):公子

王子(男):息子

雌性:碩人

雄性:嗣人

她:他

他: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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