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里有天真得有些好笑的純凈和憧憬。

梔予連忙道，

“可是我真的不是什么大夫。”

“你瞧，我現在不是也被趕出來了嗎？”

“王嫣然的病是她自己好的，和我沒有關系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巧合而已。”

岐娘失望地嘟著嘴，尾音拉得極長，

“啊……”

也是，要是真的神醫，怎么可能會被趕出漢州城。

岐娘很是輕易的就被梔予的謊言騙住了，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那你接下來要去哪里？”

梔予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只是隨口道，

“往東邊走。”

岐娘眼睛里亮了一下，

“好啊，我也想去青州城，我們順路啊！”

“我聽說青州城比漢州城還要繁華，有很多好吃的，路邊連乞丐都沒有。”

梔予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居然對了岐娘的胃口。

大娘從炕上翻起來，看她們一眼，繼續閉上眼睛，

“害睡不睡嘞？”

“明天餓還要下地干活捏。”

梔予連忙熄了聲。

岐娘神神秘秘的一低頭，在大娘耳邊用氣聲說了一句，

“餓也要睡嘞。”

“餓們一起睡。”

還嘿嘿一笑。

梔予：“……”

大娘：“……”

總感覺哪里不太對勁。

第二天一大早，梔予一睜眼，就對上了岐娘那雙大大的眼睛。

一醒來就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自己，梔予差點嚇得岔了氣。

猛地坐起來，

“你干嘛？”

岐娘委屈巴巴，

“我想叫你起來的，可是你昨天那么累，我又不想吵醒你。”

梔予給自己順著氣，還不忘問道，

“你是不是餓了？”

岐娘點點頭。

梔予起身，去掀開鍋的蓋子，發現鍋里熱著兩個窩窩頭。

應該是大娘留的。

梔予分了一個給岐娘，支起明支夜闔的窗子，兩個人坐在窗邊吃。

兩個人昨天晚上洗澡后，都穿上了大娘的衣裳，與這個環境融為一體。

外面的大黃在抓蝴蝶，一只蝴蝶在大黃的頭邊飛來飛去，大黃不停的打噴嚏，張開大嘴就要咬那蝴蝶，但怎么都抓不到，面目猙獰到五官移位。

大黃還用上了前爪，卻只能淪落到被蝴蝶戲弄的命運。

畫面滑稽可笑的很。

院子外面的樹傾斜進來，一個窩就搭在院子墻上的枝杈上，有褐色的鳥在枝頭上嘰嘰喳喳，飛起來的時候，震得那枝頭撲棱棱的上下彈跳。

院子里半陰半陽，有一半陽光都被那顆大樹擋住了，另外一半院子里曬著她和岐娘昨天換下來的臟衣服。

在陽光下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岐娘撐著臉，感嘆道，

“如果我們去青州的話，我想在青州找一個好一點的青樓，不會不準人吃晚飯，不會半夜把人叫起來干活，媽媽好說話，有休沐日子的好青樓。”

“我聽說青州最是繁華了，青樓也一定比漢州更多，這樣的青樓也應該有吧。”

梔予只感覺莫名其妙，

“你都從青樓里出來跑出來了，為什么還要回去？”

岐娘委屈巴巴地把下巴撐在窗邊，

“我除了跳舞，也不會別的。”

“像我這樣從小就在青樓里長大的人，只有在青樓才能混到飯吃。”

梔予心生不忍，

“那你想做這個嗎？”

岐娘猶豫了一下，低下頭嘟嘟囔囔，

“我喜歡跳舞，可我不想在青樓里跳，但是能靠跳舞賺錢的地方就只有青樓，不然就要去給別人做妾，做別人府里的舞姬，被大夫人揪著頭發打，自己的孩子還要跟著大夫人叫娘，我聽我那些從良的姐妹說的，動不動就要立規矩，還有各種陷害，在萬花樓，我們姐妹也是和氣一團，從良根本不能比。”

梔予聽了這話，越發覺得不妥，勸解道，

“可是你從良了之后還可以選擇去做生意，不會做生意可以選擇做工，就算是非要嫁給別人，你可以嫁給普通百姓，不一定要給別人做妾啊，為什么從良就一定是給別人做妾呢。”

岐娘好像有些震驚地看著梔予。

仿佛從沒想過梔予說的話的可能性。

梔予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道，

“你那些姐妹從良之后都去做了妾，是因為只有那些達官貴人才能贖得起她們的身，有身份的人自然不會讓青樓女子做正妻，所以只能做妾，屈居人下。你現在都已經出來了，也不需要別人給你贖身，你也就不一定非要做妾，你的賤籍留在了漢州府，你要是到了別的州府，你就不再是賤籍，怎么還要回去青樓？”

岐娘拿著窩頭的手都停在半空，

好像也說的是，現如今她都已經跑到漢州境外的村子里了，已經不是賤籍了，雖然拋棄掉這個賤籍，就相當于沒有籍貫的人，可怎么也總比當一個賤籍的人好。

說不定也能自己自食其力，不需要依靠青樓和恩客。

可是她真的可以嗎？

她可是從來就沒有在青樓之外的地方生活過。

也沒有嘗試過在青樓外面自食其力，萬一她不能在青樓外活下來，找到辦法能夠養活自己，那豈非也要吃不飽，穿不暖，活活餓死？

那她寧愿回到青樓里去。

梔予嘆了口氣，

“明明有別的路子可以走，為什么非要走回原來的路子，那你逃出來又有什么意義呢，煙花之地怎么能護你一生？”

“你沒有籍貫又怎樣？我也沒有，不是照樣活的好好的。”

岐娘猶豫道，

“可我不知道該怎么養活自己。”

梔予把手里的最后一口窩窩頭吃完，拍了拍手，真誠道，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怎么養活自己的話，那要不先和我一起走，然后等你找到落腳的地方，有謀生的路子了之后，我再離開。”

岐娘的長睫毛扇來扇去，轉瞬的表情像是一個孩子一樣古靈精怪，驚喜道，

“真的嗎？”

梔予點點頭，

“總之都是要往東走，而且我沒有什么急著要辦的事情，每個地方都要停留一段時間，不如幫你一把，只是暫時我也不知道怎么能幫到你，但多一個人總是多一份力，總比你自己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好。”

岐娘忽然一抱拳，

“大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梔予嘴角一抽，

“什么？”

岐娘不解道，

“可是一起闖蕩江湖的人，不是都互稱兄弟嗎？”

“而且還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