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陽像打碎了的蛋黃越散越開，里朝還是沒有寫完，張嬤嬤走進屋，點了兩盞油燈。
“嬤嬤，我還看得見。”
“小姐，天一暗，這燈就得點上，要不傷眼睛。”
“謝謝嬤嬤。”
“小姐今日寫到哪里了？”
“還有半本，就是字寫得不好，怕是母親要不滿意了。”
里朝的一手字是跟著阿公買馬進貨的單子上學的，阿公閑來無事的時候，也會揮幾個大字教她，里朝覺得這就叫粗獷飄逸，字嘛，能認得就行。
跟這書上的比起來，真如孔雀配落湯的雞。
張嬤嬤一直陪著寫完了，把每一份都收拾整齊，然后捧在手里，看樣子是今晚就要送過去給夫人看了。
“小姐隨和風回院里休息吧！”
給里朝安排的院子與安夫人的院子只一墻之隔，里朝按了按脖子，往院子里走。
一推開門，“朝朝！”有個小身影奔過來。
“小小！”里朝也開心大喊。
小小看到里朝旁邊的和風，突然定住，不敢上前，和風只面帶微笑，安撫地看著她。
小小慢慢走過來，“見過小姐。”
“小小？”
和風轉過身朝著里朝，彎腰行禮，“小姐早些休息，和風退下了，明日由和風來請小姐起身。”
里朝和小小都僵著不動，等和風退出去，關上門，兩個人同步向對方小步挪過去。
“小小，這院里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沒有，他們跟我說，今天晚上由我伺候你。”小小也小聲回答。
“快快進屋。”兩個人一路輕聲小跑進房間。
“小小，你不是在娘院子里的，誰帶你來這兒了？”
“早上朝朝走了之后，有位老嬤嬤過來找我，問我以后是不是要跟著你，要是跟著你，就要帶我去學規矩。”
“什么？你被帶去學規矩了，怎么沒人跟我說過？你今天干什么了，累不累？”
“因為她們說你以后是要進將軍府的，我不能落了侯府的面子，必須要學規矩，否則要被逐出府。”
里朝拉著小小的手，心疼地看著她的臉，她從小跟小小一起長大，小小雖是當初阿公帶著她去買回來的，但這些年，有她一口肉吃，就有小小兩口肉，馬場都沒進去過幾次，粗活累活也沒舍得她干過，她哪懂什么尊卑之分。
“小小，你回去吧，回馬場吧！”
“回去？可是你可以回去嗎？”
“我回不去了。”
“那你讓我回去干什么？”小小委屈地嘟著嘴，瞪里朝。
“你在這兒是要學婢女的規矩的，很辛苦的，而且以后跟我嫁到將軍府，畢竟不是家里，那里規矩更多。”
“可是你怎么辦？你又不能不嫁。”
“是啊，我不能不嫁，但是你可以，你可以不進去，回馬場，那里舒舒服服的，沒有人會逼你學規矩，阿公會照顧你，你也替我照顧阿公。我離開的時候，跟阿公說我會回去，可是我要食言了。”里朝邊說邊擦去小小頰上的淚，“昨日娘說怕見不到我，我也放不下娘，我跟娘說我偷溜出來看她。可那是將軍府，這侯府我都溜不出去，更何況是將軍府的戒備。每月阿公會來侯府送東西，你隨阿公來，替我看看我娘。”
小小淚珠子流得更厲害了，“你見不到阿公，見不到你娘，那你也見不到我了，那怎么可以？”
里朝替她擦了眼淚，自己的眼淚也沒忍住滑落，才兩天的時間，她的世界就變了個樣兒。
“我知道你們會好好生活，你會照顧好他們的。”
“不行，”小小擦了眼淚，“阿公他們可以照顧好自己，你娘有阿嬤，可是你只有一個人，我陪著你，他們才會放心，讓你一個人嫁進去，我們大家都不放心。”
“小小，高門大院的規矩很多。”
“我知道的，我要干活，做的不好，他們會打罵，可能還會趕我走，我聽說過的，婢女都是這樣的。”
里朝被小丫頭逗笑了，“那你還要進來？”
“我們關上門，就還是小小和朝朝。”
“好，”里朝捏捏她的臉蛋，“告訴我，你今天干了什么？”
“就是先站了兩個時辰，然后對著空氣行禮，要喊‘小姐早安，小姐午安，小姐晚安’，然后就是練走路了。”
“累嗎？”
“不累，行禮的時候，我想起來了當年人伢子帶了好幾個人給你請安，讓我們行禮喊‘小姐‘，可是我不會喊，就只會喊’小……小……小……’，你就問我是不是叫小小，我點頭了，你就把我帶走了。我小時候不會喊，現在終于會喊了。”
“那你今天走路學的什么？學給我看看，我今天看她們走路都走得又穩當又好看。”
小小站起來，挺直背，又伸了伸脖子，開始墊腳尖，保持腳筆直地朝前走，然而身子還不是很穩當，走得歪歪扭扭，像腳底踩了雷。
“哈哈哈…哈哈哈哈…”里朝笑滾在了地上。
小小被笑的炸毛，壓在里朝身上，不許她再笑，等兩人嬉鬧一通，又躺倒地上。
“朝朝，我們要不要給小白寫一封信？”
“給小白寫信？”
“就寫朝朝已經嫁出去了，小白，你還是嫁不出去，哈哈哈！”
“小小，你是不是還想再被我打，雖然我也很想告訴小白！”里朝仿佛又看到小白斜視的不羈眼神。
“朝朝，你這親事怎么回事啊，怎么說定就定了？”
“我父親剛定的，他想跟將軍府結親。”
“嫁到將軍府有什么好的，你父親是不是有病？”
“是啊，我也覺得，他就是有病。”
“我覺得安夫人對你還是蠻好的，你父親給你找的婚事，安夫人教導你規矩是對你好的。”
“是啊，娘早就跟我說過，夫人雖嚴厲，也仁厚，對幾個庶出的子女都好，我住在外面，她也沒有缺過我什么。”
“朝朝，明日還要早起，我去打了水來，咱們洗了睡吧！”
“嗯，那我去鋪被子，這間就一張床，我們一起睡。”
“不不不，”小小連連擺手，“還是算了，我睡塌上就行。我才不要跟你睡，就你那睡相，我可受不了。”
“哎，我們都很久不一起睡了，也許我現在睡相變好了，不愛往人身上架了呢！”
“我不信，我睡地上也不跟你一起睡！”
嘿，這丫頭，還嫌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