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又是一年高考日。

近日陰雨連綿，霧霾籠罩，天公敘說著對人世間的不滿。

遠方集團，總裁辦公室。

于門外等候的汪秘書一臉笑瞇瞇，也沒提前打報告，神色恭敬的引領著白衣男子入內(nèi)。

“老陸你怎么......”

白衣男子慢步走進，很自然坐上沙發(fā)，也沒看滿臉驚訝的張臺南。

一頓，嗓音異常平穩(wěn)，“今天，是桃妹的忌日?！?

算是解釋了不請自來的原因。

半響沉默，氛圍說不出的壓抑，詭異悄然蔓延開來。

“這么多年過去......難為你了?！?

張臺南面色不忍，沒有過多勸慰。

明明記性那么差的一個人，卻始終忘不了那個日子。

據(jù)他得來的消息，從千禧年開始，老友每個月都會前往老家祭奠，從未間斷。

國人最講究一個落葉歸根，雖沒來得及正式過門，顯然已將其視作陸家的媳婦。

長達五年的堅持，直至聽聞家中住進一位女主人，人總是要向前看，能放下也算好事。

當提及過去，白衣男子面無表情，“臺南，我......我已經(jīng)想不起她的音容笑貌?！?

藏于靈魂深處的珍貴回憶，僅有那一頭如瀑秀發(fā)。

女孩長發(fā)及腰，習慣用頭發(fā)遮掩大半面容，不同顏色的發(fā)夾則表達著當日心情。

他曾經(jīng)的平生喜好簡單，一是戲弄老友，二則是聽另一位老友講話。

而自從遇見桃妹就多了一項：親手摘下她的發(fā)夾。

隨后任由那如瀑秀發(fā)，將自己整個靈魂包裹起來，伴隨耳邊惱怒的嬌呼。

白衣男子從不愿承認那是命中注定，遵循內(nèi)心而已。

“你和她，確實可惜了......”

思緒被拉回，當抬眸望去，就見張臺南神色難掩惋惜，看不出幾分真假。

“若你早日告訴我心意，她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白衣男子深深看他一眼，“我迄今忘不了，眼睜睜看她倒在血泊中的無力感。”

近年來，記憶力每況愈下，只依稀記得重要時間點的大事。

即便如此，怎么可能忘記那深入骨髓的痛，向本不存在的神明，祈求重來一次的機會。

在警方開展的收網(wǎng)行動中，桃妹拒不束手就擒，一力承擔所有。

最終因激烈反抗，被當場槍斃，再也沒有醒來。

更因常年涉及張臺南的灰色產(chǎn)業(yè)，參與過多次行動，數(shù)項罪名證據(jù)確鑿，身后名不忍直視，遭受各種新聞媒體評頭論足，無知群眾拍手稱快。

人們至多感嘆一句：果然人不可貌相，那么漂亮的女孩，竟會是無惡不作的魔鬼。

“你最了解她性子，向來有主見，想為家里出一份力?！?

“當年，我本意是想借此讓她脫身漩渦中心，淡出警方視野，做個普通人?！?

“卻不料她太過偏激，選擇了一人扛下所有罪名?！?

聽著聽著，白衣男子冷笑，“你是把我當三歲孩童？！”

半響沉默，逐漸回想起那天爭吵過后，桃妹還是鐵了心落入圈套，悍然赴死。

那眼神從未有過的固執(zhí)，脆弱的小臉滿是堅定。

哪怕對他日漸產(chǎn)生感情，依舊比不了親兄妹的情誼，外人就是外人。

“桃妹她不算聰慧，卻也不笨，只是懶得動腦子，她很清楚，最敬愛的大哥想做什么?！?

白衣男子內(nèi)心五味雜陳，一時陷入悠遠的回憶。

初見，從不是值得開心的事。

“喂啞巴，你哭什么呀，跟你說話嘞！”

“當?shù)娜肆苏f是，不知羞咩？”

“喔喔，你也不賴嘛，在懷里愣是一聲沒哭?！?

“東你個頭，胡說八道哇！”

“喔喔，偷兒賊良心發(fā)現(xiàn)啦，我可沒答應耶?！?

“......”

“你淪陷什么啊，我長得很像沼澤嗎？”

“不是說喜歡我嗎？那你快去救張伯伯，然后再把邪惡的王小龍大卸八塊！”

“連個人都不敢殺，還說喜歡人家，一點也不男人，哼哼?！?

“......”

“你不要逼我哇，快放開我，不然我一定讓你后悔！”

“你給我等著，我要去跟哥打小報告，說你欺負我?！?

“我是不愛學習，但在書上看到過一個詞?！?

時過境遷，桃妹一時不敢看他，渾身忸怩起來，小臉染上醉人酡紅。

“情有獨鐘，是我的擇偶標準，那是必須的?！?

“要是你真的蠻喜歡我，想跟我在一塊兒，那以后，以后我不許你看別的女孩！”

“還有我很黏人，你是曉得的，你得每天跟我見個面，起碼也要打個電話誒，你覺得煩就去找別人嘍。”

“喔喔，你要是做不到，只要拒絕了我一次，不用你說我也會自己走?！?

“......”

“知道嗎？外人就是外人，跟哥姐比不了，永遠都比不了。”

“可你能尊重我的決定，我真的好開心?！?

“啵啵~放心好啦，我是不會拋下你的。”

“我答應過的，等你不小心暴斃那天，還要為你整理最好的遺容......”

思緒逐漸收攏，白衣男子不自覺笑得柔和，獨有的嬌嗲語調(diào)猶在耳畔。

他倏地望向張臺南，目光如炬，帶著十足的審視。

“在失血過多死去的那一刻，她仍在傻笑，從未怪過你這個所謂的親哥。”

“......”

張臺南囁嚅片刻，最終還是撇過頭去。

“所以......阿汐也不信。”

“自那件事后，她性情大變，開始懷疑你我，甚至著手調(diào)查起公司的犯罪證據(jù)。”

“她是想毀了遠方，毀了我們的心血，毀了曾經(jīng)走過的那些路，我......不可能任由她胡鬧。”

人性之復雜，從不受情感約束，豈是常人能琢磨透的。

白衣男子神情淡漠，聲音不含一絲感情。

“與桃妹不同，小汐才是你的親妹，身上流著同樣的血，你卻不顧骨肉親情，派人解決掉她，當時還故意將我支走?！?

那時的他渾渾噩噩，還沉浸在失去桃妹的悲痛中。

回過頭來，就又發(fā)生了不可挽回的結(jié)局。

空氣響起短暫的疑慮。

張臺南聞言打量白衣男子，那認真的表情不似作假。

很快，他就想明白應該是老毛病犯了。

這種癥狀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以前就有類似情況發(fā)生。

老友記憶錯亂，極易產(chǎn)生認知上的幻覺，從而分不清現(xiàn)實。

“是你記錯了......那天你突然找上我，聲稱由你親自去解決阿汐的問題。”

說到這，張臺南眼眸深邃，仿佛能看穿一切，“我知你心軟，必然狠不下心來?！?

沒看白衣男子波瀾不驚的反應，繼續(xù)自顧自說起。

“如此也好，阿汐說話做事總是慢條斯理，卻最認死理，但凡決定去做一件事，就會變得急躁，誓不罷休?！?

彼此隔閡已經(jīng)不可能消除，又不能任其胡鬧。

束縛自由，保證翻不起風浪，便是最好的結(jié)果。

......

就在沉默之際，手機響起。

白衣男子瞥了眼，不出所料，陌生又熟悉的號碼，還是來自國外的。

他卻沒有接，也沒有掛斷。

張臺南看在眼里，忍不住揶揄，“你這不愛接電話的習慣，真得改改?！?

似乎當場接受了建議，白衣男子破天荒的接通。

電話那頭的環(huán)境很安靜，伴隨儀器的滴滴聲，穩(wěn)定中夾雜一點急切。

彼此沉默良久，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一口地道的英文，帶著當?shù)乜谝?，似乎是相關負責人。

隔著聽筒，也能感受到私人醫(yī)師有多束手無策，高達幾十人的醫(yī)療團隊無不焦頭爛額。

無非是患者又鬧小脾氣，情緒極不穩(wěn)定，還拒不配合治療，多年來如此反復。

白衣男子始終認真傾聽訴求，神色不辨悲喜。

他忽覺恍如隔世，今夕是何年。

當聽到最后，卻也沒有任何表態(tài)的意思，徑自掛斷了電話。

“是......阿汐？原來你把她送去國外了?！?

“不是?！?

一頓，白衣男子笑容寵溺，“詐騙電話而已，每天都有，習慣了。”

下一瞬，他莫名心煩意亂起來，望向神色莫測的張臺南，亮出今日登門拜訪的意圖。

“臺南，再過幾個月，約莫寒衣節(jié)那天，我希望你能為我做一件事，很重要。”

今日難得與老友敘舊，氣氛也烘托到這，外有虧欠的意味在里面。

張臺南不急著問具體何事，毫不遲疑允諾。

“不論何事，只要你開口。”

明白的越多，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越清醒，往往就會越發(fā)感到孤獨，需要人陪。

眼看他有拜別的意思，張臺南連忙起身，去開了瓶紅酒，留他下來敘舊。

幾杯下去，說起了從前。

“我還記得，那時你詐退王從虎，弄巧成拙用了小汪的名字，外加你形跡可疑，我一度懷疑過你?！?

“后來把王從虎逼急了......你隔天就跑去開川，把爛攤子留給我一人。”

“再后來，半路殺出個王從龍，去老家綁了張伯試圖讓我就范，若是我沒猜錯，是你親自動手解決的他。”

“第一次拉你入伙，你婉言相拒，可那時若你答應了，想必你我二人后來也很難交心。”

“第二次在開川偶遇，我再次發(fā)出邀請，聊人生聊理想，可惜最后你還是跑了?！?

“第三次，依然是緣分......”

回憶起往昔的崢嶸歲月，大多是張臺南在說，白衣男子在聽。

最后離開前，白衣男子舉杯，笑意溫和，眼神詭異。

“我從未停止過期望，迎來故事大圓滿的結(jié)局。”

“來，臺南，為我們最后的相聚，干一杯?！?

......

最近，趙今辭打算給喬貝貝購置一套房，選址桃園。

獨棟別墅他暫時還買不起，喬貝貝也很勤儉持家，再三勸阻覺得沒必要。

先前有聽妹子說過，陸遲有意送一套豪華婚房，外加幾輛跑車和旗下外賣公司的股份，總估值好幾億。

給出的說法則是女方嫁妝，父親本就與其有過淵源，也算半個家長，終究不可能出面撐腰。

“嗯，所以我替他來，彰顯娘家的重視態(tài)度，省得你倆結(jié)婚后欺負喬貝貝。”

大概意思趙今辭是懂了，這不明顯是想占自己便宜，輩分一下子拉開。

他自然不同意，經(jīng)過這些天的四處聯(lián)系，由中介介紹了一套三百多平的精裝房。

雖是二手房源，裝修很用心，原本的主人也常年空置，卻有請人定期打掃，算是很新的房子。

今日約好了看房，總體還算滿意，華美又不失格調(diào)，但性價比只能說一般。

一番推銷下來，看二人興致缺缺，中介決定另辟蹊徑。

“這里是開川的富人區(qū)，大家都知道，但極少有人曉得，這桃園名字的由來?！?

“哦？”

“這背后啊，還有個動人肺腑的故事呢?！?

果不其然，喬貝貝來了興趣。

心知這些小女生就喜歡浪漫橋段，中介開始侃侃而談。

桃園是花石集團早年開發(fā)的高檔小區(qū)，于千禧年完工，極富盛名，本地幾乎無人不曉。

“據(jù)可靠消息，最后是由一位大人物拍板，取名為桃園，就是為了紀念早逝的愛妻?！?

“難道說他的妻子......”

“對的，名字里就有個‘桃’，據(jù)說兩人正準備結(jié)婚，可惜發(fā)生意外，之后那老總終身不娶，實在太深情了......”

“嗚嗚嗚阿辭，他們好可憐......”

“你說的是誰？”

喬貝貝淚腺發(fā)達，趙今辭并不意外，但看這中介上趕著跟客戶共情，只覺干這行不容易。

自然清楚最終決定權在男的身上，中介急忙為其解惑，“就是花石老總，陸冬楠！”

趙今辭似笑非笑，毫不留情揭穿這個虛假的故事。

“一般人可能就信了，可惜我認識陸叔叔，他根本就沒有結(jié)婚對象，更沒有所謂的愛人?！?

話畢，就拉著喬貝貝轉(zhuǎn)身離去。

“恕我直言，我最近很討厭被欺騙的感覺，這房很好，不買也罷！”

眼看業(yè)務辦不成，中介急得小跑跟上，“誒哥別急啊，我真沒騙人！”

“是這樣，我親戚以前給陸總當過司機，無意間聽來的八卦。”

“呃那就是我記錯了，不過那人也姓陸，這點準沒錯?！?

“想想，能跟陸總那樣的人說上話，肯定也得是個大老板?！?

“那種人有錢有勢，無憂無慮的，要什么女人找不到？關鍵還能為情所困，真難得哪......”

時間跨度好幾年，記不清細節(jié)再正常不過。

沒理會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慨，趙今辭皺眉，儼然信了大半。

感情本無高低貴賤之分，但同樣的情況，放在所謂的大人物身上，似乎要比普通人更加難能可貴。

可他一直堅定的認為，父親沒有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