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白化病
- 我可能活在夢里
- 琳乃同學
- 4747字
- 2021-06-11 19:00:00
當走過下個路口,陸遲回頭望去。
年姚垂著腦袋緊跟,像極了被家長從學校領(lǐng)回家的小學生,每一步都走得認認真真。
這才發(fā)覺她很矮,目測一米五出頭,乳白色皮膚,巴掌大小臉格外稚嫩,黑白相間的長發(fā)梳成低馬尾,乖順的伏在肩頭。
像個精致的瓷娃娃一磕就碎,令人忍不住想呵護。
幾經(jīng)思索下,陸遲還是沒考慮好開場白,也就沉默著往前走去。
當經(jīng)過一條方形格子的石板路時,他才注意到年姚的一個習慣。
不踩格子的邊緣。
......
正值下午時分,公交車站臺人不多。
把趙今辭賣了也就缺少了免費司機,想回家只能老老實實坐公交。
眨眼卻心想事成,忽從遠處傳來怨氣十足的聲音。
“老陸別跑,帶我一個!”
很快,就見趙今辭小跑而來。
陸遲沒打算多問,臉不紅心不跳的轉(zhuǎn)移話題。
“對了,你那輛桑塔納?”
“拿去修了啊,老車毛病多。”
“嗯,那就一起坐公交回家。”
一時沉默,恰逢公交車從遠處緩緩駛來。
陸遲不經(jīng)意扭頭,便和年姚四目相對,伴隨耳旁飄過好奇滿滿的疑問。
“哥哥你有小車嗎?”
“駕照還沒考,就算買了車也開不了。”
之前有去把駕照拿了的念頭,可近期一系列瑣事發(fā)生,拖著拖著也就不了了之。
“恕我直言,無證駕駛又怎樣?只要注意安全。”
聽到趙今辭的騷話,陸遲黑了臉沒理會。
三人依次排隊上車,伴隨一元的紙幣和硬幣相繼投入投幣箱中。
走在最前面的年姚率先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一元,對折了下,隨后緩緩放入投幣箱里。
當她往前走了幾步才發(fā)現(xiàn)沒人跟,一回頭就見令人尷尬的一幕,后面兩個大男人都沒帶現(xiàn)金。
陸遲是早習慣了掃碼刷卡,沒料到趙今辭也沒帶現(xiàn)金,一時大眼瞪小眼。
因后面還有乘客急著上車,陸遲一臉淡定看向年姚,主動打破這份沉默。
“嗯,還有嗎?”
年姚聞言怔了瞬,急忙攥緊手提口袋里的幾十張嶄新百元大鈔,小臉堆滿了為難。
“姚姚只有一塊,這些賣畫的錢是要交給媽媽的......”
驀地福至心靈,她小腦袋一轉(zhuǎn),從懷里掏出一張陳舊的百元大鈔,雖皺巴巴的卻顯干凈,應該精心保存過很久。
不僅如此,那百元紙幣上還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粗略一瞥看不清楚內(nèi)容。
當猶豫了好幾秒,年姚還是將其投入了錢箱中,隨后走到陸遲跟前,仰起頭伸出小手。
“哥哥,姚姚幫你們付兩塊錢車費,不用還的,你找我九十八塊就行啦。”
突然意識到就是因為沒現(xiàn)金才發(fā)生眼下情況,年姚急忙收回手,紅著臉補充,“現(xiàn)在不用找的......”
有那么一瞬之間,陸遲還真沒反應過來。
下一秒,他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惹得年姚滿臉問號。
這傻孩子......呸。
不多時,公交車出發(fā),一路倒沒有再生出什么波折。
不過,陸遲也算得到一點收獲。
那就是趙今辭和年姚應該并不認識,準確說是沒有見過面。
自始至終,趙今辭看年姚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什么稀有保護動物,充滿了新奇。
靜謐的城市主干道上,公交車徐徐行駛,微風拂起兩邊梧桐樹上的嫩綠枝條,盎然了生機。
透過車窗,順著人影縫隙間望去,最前方的投幣箱里裝滿了各種面額的紙幣和硬幣。
那張面額為一百的紙幣獨樹一幟,隱約可見上面歪歪扭扭的小字,似在無聲傾訴著過往:
3歲,姚姚開始學習了。
5歲,姚姚寫了一篇作文《我的爸爸》,可是惹爸爸不高興了。
6歲,姚姚多了個妹妹,不會說話,長得也不好看。
7歲,妹妹慢慢長大了,可是一點都不喜歡姚姚,好吵好煩,每天都要去黏著爸爸,但是爸爸是姚姚一個人的。
8歲,妹妹終于安靜了。
9歲,爸爸為保護姚姚受傷了。
10歲,陸叔叔帶姚姚去考試,爸爸不知道^_^。
12歲,姚姚改姓,爸爸很生氣,把姚姚趕出家了。
15歲,姚姚回國,很想爸爸。
18歲,姚姚成年......
......
最終目的地不同,趙今辭也就在中途下了車。
一路無話,到達租房樓下時,年姚看上去始終有些悶悶不樂。
已經(jīng)過半天時間的緩沖,陸遲腦中大體思路已形成。
他正準備拋出一套忽悠,就從耳旁飄過稚嫩的聲音。
“哥哥,以后姚姚能叫你哥哥嗎?”
應聲低頭看向年姚,此時的近距離接觸,一切才刻畫得更清晰了些。
小女孩正仰起頭,眼中滿是懵懂無辜,臉上溢出純真至極的羞怯,不難看出是個特別容易臉紅的。
細看之下,整體膚色特別白,還能找出臉上白色的細細絨毛,甚至連眉毛也略微發(fā)白,至于先前在畫展上的錯覺,那雙杏眼里的確閃爍著淡粉色光亮。
一時間,在陸遲的知識領(lǐng)域里分不清是何緣由導致。
思緒及時打住,他嘴邊不禁泛起笑意,“不是已經(jīng)喊習慣了嗎?”
年姚怔了瞬,笑容不自覺迸發(fā),隨后用兩只小手環(huán)抱住他一只手臂,一甩一甩的。
“嘿嘿,哥哥真好!”
伴隨小鼻子一抽一抽,傻笑個不停,露出的兩顆小虎牙特別憨。
見狀,陸遲愣在原地好半響。
笑容給人的感覺不是甜美,更不算可愛,就只有傻乎乎而已。
可漸漸地,他似也被感染的笑了起來。
“哈哈......”
所幸眼下四周無人,不然看到這兩人一直對視著傻笑,多半以為是從哪個精神病院里跑出來的。
半響過去,陸遲笑容逐漸收斂,心中微動。
她雙眼好像不能注視同一位置。
看上去倒沒什么,還顯呆萌可愛,可深想下去就很古怪了。
“哥哥,你不知道......”
思路才起個頭,又被年姚的自言自語打斷。
“爸爸從小就不讓姚姚吃肉。”
語氣如常卻又起伏,就像滿腔的委屈終于能在此時找到傾訴對象。
陸遲了然點頭,之前無意間聽到過她與養(yǎng)母的談話,很普通的家庭婦女,家里條件也許連溫飽程度都談不上。
似意識到?jīng)]表達清楚意思,年姚急忙晃著小手解釋。
“不是這個爸爸,是那個爸爸。”
陸遲眉頭下意識皺起,“那個爸爸是......”
“爸爸沒有名字的,他們都喊他父親。”
說話間,年姚仰起腦袋朝陸遲笑,眼睛彎成個月牙滿是得意。
“只有姚姚能喊爸爸,連爸爸最喜歡的余甘也不能喊爸爸。”
她是......父親的女兒?
陸遲忽然一個踉蹌,這次是確確實實沒站穩(wěn)。
即便自認反應極快,心理承受能力超強,可這也太快了點。
節(jié)奏直接拉滿,就跟坐過山車似的。
陸遲本以為趙今辭就已經(jīng)稱得上為所欲為的鼻祖,可這小女孩上來就明牌,根本無所顧忌。
實在是太囂張了。
只是不知是真的囂張,亦或是單純的傻乎乎。
思緒收攏,陸遲沒深想,“那他怎么把你送給別人養(yǎng)了?”
年姚聞言怔了怔,垂著腦袋,眼里止不住的泛起失落。
“爸爸不準姚姚吃肉,還生姚姚的氣,把姚姚趕出家了。”
反復推敲之下,陸遲仍沒有聽懂這句話。
他不經(jīng)意低頭望去,那雙杏眼里浸滿了委屈,活像個沒人要的小孩,莫名心一軟。
“想吃什么?”
年姚呆了呆,過了好幾秒仰起頭朝他傻笑,迫不及待伸出一根根粉嫩的手指頭。
“姚姚想吃炸酥肉,紅燒牛肉,黃燜兔子肉......”
她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顯活潑,而且條理清晰。
不對,怎么全是肉......
......
開川第一人民醫(yī)院,第九層樓。
誰能想到,吃個飯還能吃進醫(yī)院。
陸遲站在手術(shù)室外,當抬頭看到那片紅光閃爍,心里突然就冒出一股說不出的胸悶。
從三中初遇到羊城再遇,直到現(xiàn)在也沒能想通父親的用意。
絞盡腦汁也無法理解,派這么個小女孩有什么用?嬌嬌弱弱,傻里傻氣,心思一眼就能洞穿。
莫非專門來騙肉吃。
伴隨時間流逝,尤為安靜的等待時分里,略顯煎熬。
直到被走廊那頭傳來的聲音打破平靜。
“大哥哥,里面的人對你也很重要嗎?”
陸遲扭頭望去,走廊那頭站著個小男孩和一位年輕媽媽,從擔憂神色上判斷,不難猜出應該也有家人正在里面做手術(shù)。
他看了眼自己眼前的手術(shù)室,輕輕點頭。
小男孩卻不贊同,忍不住比劃著小手,“不對噢......”
“大哥哥你剛剛的表情好可怕,所以啦,我猜就算里面的人死了也跟你沒關(guān)系!”
陸遲聞言眉頭皺起,就聽小男孩的媽媽急忙連聲道歉,說童言無忌孩子不懂事云云,隨即厲聲對孩子一番口頭教育。
逐漸從那對母子身上收回視線,陸遲微微垂首,忍不住笑了下。
先前與年姚的整體談話下來,他毫無主動權(quán)可言,甚至在無形中被牽著鼻子走。
嗯,最最關(guān)鍵的是坑了他一百塊錢。
那樣一個人,怎么可能如表面上天真無邪。
也許只是多想,還是那句話,他并不在意。
他始終不認為那樣一個小女孩,能對他產(chǎn)生任何威脅。
當手術(shù)室綠燈終于亮起,陸遲停下思索,快步上前詢問。
“萬幸,如果再晚一分鐘送來,可能就會有生命危險。”
見醫(yī)生一臉心有余悸,陸遲難免愣了瞬,腦中很難不聯(lián)想到先前有關(guān)于學車的交談。
一分鐘的時間可長可短,但如果他考了駕照買了車,遇到此類危急情況就不會陷入被動,將一切希望寄托于救護車上。
念頭及時打斷,陸遲問,“醫(yī)生,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主治醫(yī)師似有些出神,直到此時竟也忘了摘掉口罩,只露出一雙滿是復雜的眼睛。
眼神里有古怪,有憤慨,還有一絲同情與憐憫。
“患者腸胃大出血,以后千萬別讓你妹妹暴飲暴食,她先天性消化道畸形以及先天性腎臟發(fā)育異常......”
“一次性吃太多高蛋白固態(tài)食品腸胃根本就受不了,建議最好還是選擇一些易消化的食物或者流食。”
先天性......
大致意思陸遲能理解,正想開口卻被主治醫(yī)師打斷。
“還有,當妹妹的心大不懂事,你這做哥哥的不得多注意點?”
緊接著,主治醫(yī)師嘮叨了好長時間,不難看出是個好心腸的,否則也不會耐心講這么多。
陸遲自始至終認真聽,直到等主治醫(yī)師口干舌燥,才突然奪過話語權(quán)。
“我看她膚色特別白,還有瞳孔顏色與正常人不同,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聽到這句話,主治醫(yī)師眉頭皺起,以探究的目光打量陸遲許久。
“你不是病人的哥哥吧。”
陸遲沒一點猶豫,“只是遠房表哥,兩家人聯(lián)系少,前不久姥爺七十大壽才在老家碰上面,長輩看我們都在開川念書,就讓我們結(jié)個伴一起坐車回來,沒想到吃個飯卻出了這檔子事。”
這一套不假思索的說辭,邏輯又通順,主治醫(yī)師很難產(chǎn)生懷疑。
況且若是毫無關(guān)系的兩人,怎么可能一點不猶豫的就付了手術(shù)費用。
“不過......既然你還是學生,哪兒來的錢?”
手術(shù)費用可花了好幾千。
陸遲臉上這才泛出少年人的窘迫,“當時有個人說必須先交錢才能做手術(shù),我這學期的學費......”
聽到這,主治醫(yī)師不禁為其善心頗有動容,“那你......”
陸遲停頓了下,隨即張口就來。
“姚姚那孩子打小就可憐,母親年輕早逝,父親冷血無情只按月打錢,之后被一家好心人收養(yǎng),但家庭條件很困難,幾千巨款肯定拿不出。”
“但她親爸是做生意的,挺有錢。”
話都聽到這,主治醫(yī)師還有什么不明白。
他略一思索,拍拍陸遲的肩膀。
“等下我親自去幫你說,就告訴病人手術(shù)費用還沒付,讓她給自己親爸打電話。”
陸遲連聲道謝,隨即又問起年姚到底得了什么病。
主治醫(yī)師對此再無隱瞞,十分耐心講起。
“患者所患白化病,臨床表現(xiàn)為全身皮膚呈乳白,虹膜呈淡粉色,瞳孔發(fā)紅,且因瞳孔內(nèi)缺乏黑色素,還會導致患者極度畏光,無法直視強烈光線。”
聽著聽著,陸遲忍不住打斷,“白血病?”
他曾親眼見過白血病晚期患者,瘦骨嶙峋面色慘白,活著根本就是一種另類的折磨。
況且在眼下這個醫(yī)學條件還不夠發(fā)達的年代,無異于絕癥等死,周期性的化療雖能緩解癥狀,但不僅非常耗錢,更會使患者在無形中積攢絕望。
心知陸遲是誤會了,主治醫(yī)師及時開口解釋。
“雖然病名相仿,白化病可大不一樣,雖是一種無法治愈的遺傳病,但不會影響人體機能,患者與正常人的壽命并沒有差別。”
見陸遲一副感興趣的好學模樣,主治醫(yī)師也就多補充了句。
“白化病是屬于家族性的遺傳性疾病,為常染色體隱性遺傳,常發(fā)生于近親結(jié)婚的人群當中,當然也不排除是其他原因?qū)е隆!?
近親結(jié)婚......
陸遲眼眸微動,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還有,先前通過觀察患者的發(fā)色,她以前應該染過很多次頭發(fā),卻因體內(nèi)嚴重缺乏黑色素細胞,黑發(fā)也就漸漸被白發(fā)覆蓋掉。”
而染黑發(fā)的原因很簡單,為了表現(xiàn)的跟正常人一樣。
“但染發(fā)劑總歸是化學藥品,具有很強的刺激性,若長期使用,還會有致癌的危險。”
聽出話中好意,陸遲急忙連連道謝。
“謝謝您醫(yī)生,我明白了。”
之后,主治醫(yī)師抱著一片好心,去幫陸遲找年姚要那墊上的學費錢。
陸遲先沒急著去病房看望年姚,獨自一人來到醫(yī)院樓梯,關(guān)上門。
九層樓的樓梯間很安靜,少許陽光透過縫隙,灑下一地斑駁陸離。
陸遲腦中逐漸回想起今天的經(jīng)歷,逐一捋了遍。
不知過去了多久,時間流逝的格外緩慢。
他就這樣站在陰影角落,始終微闔雙眸,看不清臉上表情。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切都是他的安排,故意的。”
“故意什么?”
“他想讓你感到恐懼......自我懷疑。”
冷不丁地,從下方樓梯拐角處傳來聲音。
“你在跟誰說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