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一個有些濕氣的午后，小雛菊睡的漸漸安穩(wěn)，她蓋著破舊的被褥，眉頭已經(jīng)沒有像前二日那么深鎖，她似乎已經(jīng)認命，嘴里少了些許呢喃。

亞索看著小雛菊那張臉，那張沉睡的臉異常蒼白，毫無血色，小女孩是真正真正的心力交瘁了。

再也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雛菊了，那條像是蜈蚣一樣的傷疤橫切而下，一下再下，斬斷的是小女孩人生中一個叫做“美好”的東西。

不該如此的。

亞索看的出神，劍心微動。

破舊的寺廟，那尊金漆斑駁的笑佛似乎笑了一笑，可再凝神看去，這尊笑佛依舊是那樣的笑，百年來都是如此。

寺廟中的叫花子在熬粥，由于水放的太多，這粥熬的就像是一大鍋米湯。

叫花子畢恭畢敬，已經(jīng)把亞索當成了救命恩人，這鍋粥就是三人一天的食糧，不多放點水恐怕就什么都沒得吃了。

寺廟里有柴火氣，有白粥氣，有潮濕氣，有腌臜氣，就是沒有佛家香火氣。

亞索看小雛菊的臉看的出神，回過神來時，他便已經(jīng)想明白了。

木棍尖兒輕輕一晃，于是什么樣的氣都沒有了。

空氣中只有澄凈的劍氣。

叫來叫花子。

“我要出去一趟，多則一天，少則四個時辰，我希望你能幫我照顧一下這位姑娘。”

亞索平靜的說道，安定異常。

叫花子連連點頭，“老爺放心，我一定會照看好這位小姐的。”

亞索嘴角微翹，“謝謝。”

叫花子低頭哈腰，“當不得，當不得，小人的這條命是老爺救的，這樣說就是折煞小人了。”

亞索繼續(xù)說道：“我不叫老爺，我叫亞索。”

叫花子一愣，還是第一次聽見這么奇怪的名字，同時反應過來時又有些感動。

抹了抹眼角，“小的還是習慣叫老爺吧，起碼這聲老爺叫的心里舒坦。”

亞索輕笑道：“隨你。”

說完，跨門而出。

叫花子有些猶豫，一個不該他問的問題脫口而出，“老爺這是要去哪？萬一晚回來了，我好去找老爺。”

亞索頭也不回，語氣瀟灑，“上山去。”

叫花子繼續(xù)追問，“是上哪座山呀？”

亞索人已走遠，聲音卻是傳了過來，“仙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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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秋山?jīng)]有層巒疊嶂，只有一峰孤行，一高再高。

亞索來到山腳處，疾風村的殘骸像是一塊巨大骯臟的黑幕，黑幕下面是無數(shù)老老少少的尸體，這些尸體已經(jīng)燒成了黑炭。

亞索看著這個生活了幾個月的村子，沒來由的想起了小雛菊教過他的一個這個世界的俚語。

生靈涂炭，大抵如此了吧。

從踏出寺廟的那一刻起，亞索的劍心已經(jīng)動了六分，這次再經(jīng)過疾風村。

劍心再動，已是八分劍心。

腰間的木棍似乎無風自動，晃了三下。

亞索用手按住木柄，木棍這才安穩(wěn)下來。

壓低頭上的斗笠，浪人亞索繼續(xù)前行。

這條經(jīng)過村子的蜿蜒小路一直通往子秋山的小秋宗。

腳邊的黃泥由于踩踏被積壓變形，粘在了亞索的布鞋上，同時留下了一串近乎相同的腳印。

每一個腳印的形狀都出奇的保持一致，甚至找不到任何一處細微的差別，就像是鎮(zhèn)上最出色的泥匠倒出的模子一樣。

風起，一片殘葉飛了過來，剛好落在腳印的泥坑中間。

亞索越走越遠，腳印越來越多。

而這時，那片不起眼的殘葉驀然從中斷開，像是被一條筆直的線斬開的一樣。

。。。

山頂，小秋宗的靈獸堂內(nèi)，一只通體漆黑的黑豺從睡眠當中睜開了眼睛。

那雙猩紅冰冷的眸子出現(xiàn)了疑惑的情緒。

黑豺站起身來，一躍就跳出了靈獸堂的門檻。

再出現(xiàn)時，這只看起來生猛異常的黑豺已經(jīng)站到了尖尖的屋檐上面。

這只黑豺的體型比成年的老虎還要大，通體毛發(fā)漆黑透亮，四肢修長健美，整個身軀像是蘊藏著爆炸性的力量，普通人只要看上一眼保準會被嚇的屁股尿流。

黑豺四只肢腳掌輕踩在靑色的瓦礫上面，大腦袋正朝山下的某個方向。

眼睛里疑惑的情緒越來越濃。

靈獸堂外，一直照看黑豺的小廝看見屋頂上的那個大家伙，嚇的腿一哆嗦，差點跪了下來。

這小廝本來只是屬于小秋宗的外門弟子，后來因為對于飼養(yǎng)靈獸頗有心得，于是便被掌門破格提拔為內(nèi)門弟子，從此，照顧黑豺的任務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小廝很了解這只嗜睡的黑豺，如果不是為了進食，黑豺可以一直閉著眼睛睡覺。

而今天，突然躥上屋頂?shù)暮诓蛩坪醣憩F(xiàn)的有些興奮？

這個興奮一般不會有什么好事發(fā)生。

上一次黑豺興奮的時候，山下的鎮(zhèn)子上一共死了四十八個人。

以至于到現(xiàn)在，鎮(zhèn)子上還流傳著妖怪進城的說法。

因為這死去的四十八個人全都沒了內(nèi)臟，死相及其凄慘，根本不可能像是人類所為。

掌門知道了這個事情之后并沒有責怪黑豺的意思。

黑豺可是真正的靈獸，被咬死幾個凡人又算得了什么。

黑豺是小秋宗唯一的一只靈獸，相當于供奉的地位。

一般的內(nèi)門弟子見著黑豺都要行弟子禮，叫一聲“黑師叔”的。

看著已經(jīng)越來越興奮的黑豺，小廝心有不忍，他心想：不會是黑師叔又想去鎮(zhèn)子上打牙祭了吧？

掌門覺得這個事情是無所謂的，但是小廝并不這樣想，他也是窮苦村子出身的農(nóng)戶人家，因為有修行資質(zhì)就被帶到了山上。

他這個小人物當然還沒有修煉到仙人無情的高深境界，不忍看到鎮(zhèn)上死人的惻隱之心還是有的。

但是小廝是萬萬不敢出言阻止黑師叔的，因為黑師叔真的吃起人來是不會和你講感情的，死在黑師叔口下的同門師兄弟不止一兩個了。

這個時候掌門還在閉關，小廝閉著眼睛想了一圈，也沒有想到現(xiàn)在的小秋宗上還有誰可以阻止黑師叔了。

內(nèi)心嘆息一聲，小廝一咬牙，拿出了掌門給的一顆靈丹，這是自己被提拔為內(nèi)門弟子獎勵的唯一一顆丹藥。

也是小廝這個階段身上最寶貴的東西了，只有靠著這個靈丹小廝才有希望突破練氣后期。

現(xiàn)在小廝把這顆靈丹拿了出來，然后雙手奉上。

他希望黑師叔在吃了這顆丹藥后，能填一填它的肚子，然后不再去找鎮(zhèn)上百姓的麻煩。

靈丹上有淡淡的香氣，黑師叔鼻頭一嗅，然后扭頭看去。

那張冷酷的猩紅眸子先是有些意外，然后盡數(shù)化為嘲諷。

小廝的額頭已經(jīng)開始冒冷汗，被黑師叔用眸子盯著可不是誰都能夠受的了的，如果不是因為喂養(yǎng)了黑師叔好些年，小廝是斷然不敢冒然做此決定的。

黑豺的眼睛有時候可以透漏出像是人一樣的情緒。

這一刻這只黑豺盯著小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豺看了一眼那顆對于小廝來說珍貴異常的丹藥，然后饒有興趣的打量了一遍這個陪在自己身邊好些年的小家伙。

像是惡作劇一般的清吼一聲，狂躁的風從黑豺的口中發(fā)出，然后把小廝吹倒在地。

至于那顆掉落在地上的丹藥，黑豺再也沒有看過一眼。

這是一個警告，警告小廝不要多管閑事。

接著，黑豺身影一縱，帶著一道殘影，消失不見。

倒在地上的小廝欲哭無淚，他小心翼翼的撿起那顆丹藥，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黑師叔，希望你這趟下山莫要在吃人了，你如果再吃人，我拼著被逐出師門，也要辭掉靈獸堂的這份工作，到時候回村子里繼續(xù)去種地，那日子也比現(xiàn)在舒坦。”

唉。。。

還是個小小少年的小廝，發(fā)出了一聲像是歷經(jīng)滄桑般的嘆息。

這個世道，原來不止山下有壞人，同樣的，山上也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