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枱蕘的聲音輕得像日落時分的風。

坐在巨石上看夕陽的金聞聲回頭，暖橙色的余暉為枱蕘周身鍍上一層柔光，襯得他閉目的側臉格外靜謐。

“是枱蕘呀！“他跳下巨石，幾步就跑到對方面前，自然地握住那雙微微發涼的手，“你怎么來了？”

少年本循著聲音摸索著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被熟悉的溫度包裹起來，嘴角便帶上了溫柔的笑意：“格瑞說你在這里，我就來了。”

兩人腳步在砂石上踩出細碎的聲響。

“格瑞呢？”金左看右看，也只看見了眼前的少年。

“他不在，是我想來找你。”枱蕘輕輕回握住金的手，“你一個人在這兒，就想來陪陪你。”

金眨了眨湛藍的眼睛，突然恍然大悟——原來枱蕘是在擔心他啊。

“哎呀，我真的沒事啦！”金笑著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聲音像清脆的鈴鐺，“你和格瑞總把我當小孩。姐姐是為了改變登格魯星的命運才去參賽的，我相信她！“

枱蕘點了點頭，睫毛在眼下投下細密的陰影：“我知道。只是...”他聲音漸漸低下去，“格瑞不太和我說話，我有些寂寞。”

金感受到枱蕘的指尖縮起來，又傳來少年似帶著委屈的聲音，“他可能...還不太喜歡我吧。“

“才不會呢！“金立刻用力搖頭，金發在夕陽中躍動，“格瑞就是那樣的性格啦！他其實很關心你的，只是不擅長表達而已！”說著也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他有些焦急的想為自己好友解釋清楚。

枱蕘低下頭，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是嗎...”

“嗯！”金重重點頭，光在他金色的發梢跳躍，“所以枱蕘不用在意啦。”

枱蕘終于抬起頭，語氣變得輕快：“既然金都這么說了，我當然不會在意啦。”他話鋒一轉，帶著幾分狡黠，“不過...如果金不需要我陪的話，不如反過來陪陪我？”

“好呀！”金拉著枱蕘往巨石邊走，“我們一起看日落！雖然你看不見，但我可以講給你聽呀！“

枱蕘怔了怔，隨即笑開來：“好啊。“任由金牽引著坐下，“那你要說得詳細些，連云彩的形狀都要告訴我。“

金看著枱蕘被暖光柔化的面容，突然用力點頭：“嗯！以后我當你的眼睛，你當我的...呃...“他卡殼了一下，隨即燦爛地笑起來，“當我的枱蕘就好！“

枱蕘那雙一直緊閉著的眼睛，緩緩的睜開。

金這才發現——這個總是安安靜靜的少年，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很好看的月牙形狀，即使那雙眼眸從未真正映出過光芒。

枱蕘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融在夕陽的余溫里：“我果然...很不喜歡一個人呆著。“

話音輕輕消散在晚風里，連枱蕘自己都愣了一下——原來不知不覺間，心底最隱秘的惶恐竟化作了呢喃。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金的聲音突然響起，堅定又明亮，像一道陽光刺破陰霾，驟然撞進枱蕘空洞的世界里。溫暖的手突然用力回握住他，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毫無保留的熱度。

他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窘迫的紅暈，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金更緊地握住。

枱蕘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

這個金發少年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許下世界上最鄭重的誓言。

枱蕘蒼白的指尖微微顫抖，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熾燙灼傷了。

他看不見金此刻的表情，卻能想象出那個金發少年站在漫天霞光里，那雙藍眼睛一定亮得驚人，仿佛盛滿了整個宇宙的星辰，嘴角揚著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

這個人啊...

總是這樣毫不吝嗇地散發著光芒。

枱蕘忽然低下頭，破碎的笑聲從唇邊漏出來，黑發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說著：“金，你果然是個笨蛋。”

“啊？”金呆呆地眨著眼，語氣著急起來，“我是認真的啦！”他著急地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

“正因為是金，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啊。”

“但怎么可以....”他的聲音被晚風揉碎，帶著細微的顫抖，“隨便許下這么鄭重的誓言啊.....”

他額前的碎發被拂起，露出那張藏在陰影里的臉龐。

月光流淌過他的眉眼，照見一種近乎破碎的動容——嘴角是向上揚起的，眼尾卻染著褪不去的紅痕，像是想要微笑卻忘了如何調動表情的肌理。

那明明不是哭泣的神情，卻又十分的令人悲傷，又像是突然被暖流燙傷時無所適從的震顫。

金的呼吸滯住了。

枱蕘猛地咬住下唇，鐵銹味在口腔里蔓延。他強迫自己將心頭那點可笑的酸澀壓回心里的最深處——那里葬著所有破碎的感情。

他明明早已習慣蜷縮在黑暗里，就像只被踢慣了的野狗，連嗚咽都咽回肚子里。

承諾？那不過是裹著糖衣的玻璃渣，嚼碎了只會滿嘴是血。他比誰都清楚——畢竟他是親手謀劃了一場噩夢送給那對施暴者的人啊。

他熟練地開始在心里砌墻，一塊塊沾著血污的磚頭壘得又快又穩。自欺欺人的戲碼他演了多久呢？連疼痛都能假裝不存在——

“不...我...“枱蕘剛張開嘴，金突然松開了手。

冰冷的空氣猛地灌入掌心，他整個人僵在。

那些還沒砌完的墻轟然倒塌，揚起記憶里永不散去的灰塵。

他竟然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幼犬般的嗚咽，像極了那個被鎖在衣柜里的夜晚。

這感覺比父親酒醉后的拳頭，比母親掐著他脖子時的指甲，比被打斷肋骨時，還要讓人疼痛。

“不要悲傷啊，枱蕘。”

金的聲音響起。

他的指尖輕輕碰上來，小心翼翼地撫過枱蕘發紅的眼尾。

那里是沒有淚水，只有干燥的、皸裂般的紅痕，像是被風沙反復磋磨過的荒原。

“我啊——”金的拇指極輕地蹭過枱蕘的睫毛劇烈顫動起來，像被驚擾的蝶翼。“對枱蕘說的每一句話...”

枱蕘下意識想別開臉，卻被金捧住了臉頰，整個人僵在原地。那些深埋在血肉里的記憶瘋狂叫囂著躲開，身體卻貪戀著那人指尖罕見的溫柔。

但他還是會想起母親最后那個破碎的擁抱，混合著血腥味和廉價香水的味道；會想起父親酒醉后砸過來的課本，紙頁劃破臉頰的刺痛。

這些永遠無法磨滅的痛楚，卻伴隨著那道聲音如同玻璃一般，脆弱的，毫無阻礙的破碎成一道道碎片。

“...都會是百分之百認真的。”

金突然張開雙臂，將眼前清瘦的少年整個圈進懷里。明明對方比自己年長些許，此刻卻能被完全包裹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像收攏羽翼守護珍寶的雛鳥。

他低下頭，下巴輕輕抵上枱蕘冰涼的額角。溫熱的呼吸帶著草莓糖果的甜香，絲絲縷縷地漫進對方凌亂的黑發里。

這個過于親昵的動作讓枱蕘脊椎竄過一陣劇烈的戰栗，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金的衣擺。

“枱蕘你聽。”少年用氣音悄悄說，將他的手輕輕按在自己左胸。

掌心下傳來蓬勃有力的跳動，像被困的太陽在胸腔里沖撞。每一下震動都沿著指尖直抵枱蕘空洞的心口，燙得他渾身發抖。

“它在說——”金的聲音帶著稚拙的莊重，“「不會放棄」、「不會說謊」、「不會變成大人那樣」。“

枱蕘的呼吸驟然停滯。他清晰地感受到金確實在輕微顫抖，那份笨拙的真誠像把生銹的鑰匙，突然撬開了他銹死的心防。

黑暗中傳來極輕的“咔噠“聲。

像是某個囚籠的鎖鏈

突然斷裂的聲響。

夜風穿過他們，帶著遠處矢車菊的清香。

“笨蛋....”

枱蕘閉著眼感受掌心傳來的溫度，忽然覺得那些糾纏不休的黑暗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枱蕘才是笨蛋，不要讓自己那么難過啊。”

夜風將黑色的發絲吹起，與夜空融合，他在這片溫暖的暮色里輕輕點頭。

嗯。

再也不會了。

遠處，銀發少年靜靜站在樹影中，紫羅蘭色的眼眸里映著這溫暖的一幕。

或許孤獨，從來都不是永恒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