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安在清濟醫館多年，對各種條條框框理解得通透，他心里清楚：

像許志這樣，具有高超水平的“專精之技”，但是又未曾加入的醫生，只有一種情況——基礎醫術水平不符合清濟醫館的要求。

但是，在唐逸安看來，許志的專長是如此突出，以至于哪怕基礎醫術沒有完全合格，也是完全能夠彌補的。

更何況，這幾日看來，許志的基礎醫術水平似乎不低。

——咦？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

唐逸安心中生起了淡淡的疑惑。

外聘醫生？許志？兩個關鍵詞落入孫主任的耳朵，他頓時記起來了許志到底是何人。

數天前，孫清江曾經向他介紹過這件事情，說是許問道的孫子將來診所做外聘醫生，只是太過忙碌而忘記了此事。

接著，他無奈苦笑道：“這個許志恐怕不是醫館沒有給主治的機會，而是人家根本就不要呀！”

——不要？！

“不要……”

“不要……”

“不要……”

孫主任的聲音在唐逸安的腦海里面回蕩，他現在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這種可能太過罕見，以至于他從未考慮。

現在，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我是誰？

——我這是在哪？

——我要去干什么？

在門外一直等候著的于回龍見到前排的孫繆山，連忙湊上去道：“孫主任，小雨的傷勢怎么樣了？手功能會受到影響嗎？”

雖然對著孫繆山十分客氣，但是偶爾瞥向許志的眼神卻顯然摻著些不滿。

孫繆山當然看見了于回龍不加掩飾的不滿，轉眼就猜到了于回龍的意思。

他想了想，將許志拉到面前，嚴肅的道，“許主治，你當時為什么要擅自為于小雨進行手術？”

許志一愣，有些迷惑。

——怎么突然問起我了？

他看著孫繆山突然轉變的態度，和表情陰沉的于回龍，隨即反應過來，孫主任這是要……

許志也是一臉嚴肅，用著相當專業的語言回答道：“報告主任，患者當時手部供血較差，且持續惡化，必然會增加神經恢復的難度，且傷者肌腱受傷嚴重，肌腱縫合拖延時間過長將會影響到手部的恢復。當時，醫館中合適的醫生正外出手術，因此我們根據患者狀況，做出了立即手術的判斷。”

許志頓了頓，看向于回龍：“而且，手術風險已經詳細告知患者本人，患者本人同意手術，并簽署了知情同意書，因此手術本身合理合情合法。”

于回龍吃了一癟，這一串話說得條理清晰，也看懂了許志的眼神——整個手術過程都是有依據的，你沒有資格質疑我開展手術。

于回龍深吸一口氣，盡管被壓制了，但是心中的火焰依舊直冒。

畢竟合乎流程是合乎流程，但是這不意味著他就不擔心小雨了。

孫繆山語氣稍加緩和，順著于回龍的情緒，問出了他心中最想問的問題：“患者情況評估我也做了，難度系數很高，你應該也有相同的判斷，你難道沒有想到這一點嗎？如果手術失敗了呢？”

許志回答得十分沉穩：“我對手術有絕對的把握！”

——你個小醫生，有個屁的絕對把握！

于回龍氣急！

孫繆山看了于回龍一眼，“于先生，你冷靜一點。是否有把握應該由專業醫生來評判。”

言外之意是：我會替你評判，你不要急。

于回龍理解了孫主任的意味，稍微冷靜了一些。

然后，對著許志道：“患者手部掌側Ⅱ的縫合可謂最難以把控，你當時是如何想的？”

許志脫口而出：“根據患者的情況，我選擇了最合適的多組腱內縫合法。第一層套圈縫線選擇了斷裂處背外側7毫米的地方，我準備在鎖入第一個套圈之后……”

許志一邊說，一邊向前兩步，抓著于回龍的手比劃起來。

復雜的專業術語不斷從許志嘴里面說出，讓于回龍是越聽越迷糊。

盡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甚至每一個詞都聽得懂，但是組合起來就變成了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于回龍的眼中，許志仿佛化身為了課堂上的數學老師，無數不明含義的數學公式交織在一起，如同萬花筒一般。

最可怕的是，許志這一講就不停下來了，無數的專業術語在舌尖綻放，流暢得讓人無法懷疑——這肯定是有依有據的，才有可能如此流暢。

于回龍感覺許志的面龐都開始旋轉，轉得于回龍是頭暈腦脹。

“至此，多組腱內縫合法基本可以完成患者手部掌側Ⅱ區的縫合。”許志做出了總結。

孫繆山看著于回龍暈眩的表情，點點頭：“很好。于先生，事實就是，醫館的許醫生雖然沒有將‘肌腱縫合術’注冊為專精之技，但是他對肌腱縫合的造詣很深，你不用擔心于小雨的術后愈合情況。”

雖然主要是要鎮住于回龍，但是整個過程中他也在仔細的停許志的回答。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是——許志的回答竟然讓他挑不出毛病來。

對于一個手術都做得好的外科醫生來說，能夠做出這樣的回答是正常的。

但是，手部的肌腱縫合本來就是高技術要求的手術，許志能夠將之說得是頭頭是道，關鍵步驟一個也不落下，他還真的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他不由得更為欣賞許志了。

——這孩子還真是個人才！

——不愧連唐逸安這老油條都要為他說話。手術做得好，講解也說得好，換上我，我也肯定力挺他！

——雖然許小大夫不愿意加入清濟醫院，但是清濟醫院卻不應該吝嗇機會，應該適當地給他更多的機會！

孫繆山心中暗暗的思索著。

于回龍也漸漸的回過神來，無論是許志極為專業的回答，還是孫繆山的保證，都讓他漸漸的打消了心中的憤怒。

轉而一股愧疚的情緒涌上心頭。

——似乎錯怪了這個許小大夫？

孫繆山給許志一個眼神，他立刻心領神會道：“當時出于患者要求，我們直接開始了手術，忽略了患者家屬的情緒，我深表歉意。”

許志的道歉更加擴大了于回龍心中的歉意，他尷尬一笑，握住許志的手道：

“許大夫正是太感謝你了！剛剛我心情太過急切了，關心則亂，關心則亂，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還請許醫生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