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鎮往前四里地,便是柳城,柳城人口六萬,是座中型城市。
進了城,李央終于抓住韁繩,以免馬匹因不可測的變故受驚,沖撞行人,橫生枝節。
“靈韻,你身上衣服有些舊,而我身上的舊日衣服存放太久,還散著股霉味,既然要去給黑姨撐門面,這樣是不妥的,你身上還有多少銀兩?”
途經制衣坊,李央停下馬車,看向蘇靈韻。
西山上,李央舔過尸,那南華元宗老頭實在太窮,害李央身無分文。
蘇靈韻也不說話,拿出腰間錢袋,打開來,三四十個趙半錢叮叮當當,百錢為一兩,半兩銀子不到。
“不夠買半件好衣裳的,要不我吼一嗓子神醫賣藥?”李央巡視路人,有些意動。
“兄長舍得面子,路人未必買賬。”蘇靈韻輕笑。
“嚇,人走茶涼嗎?也不對呀,回生印功效,柳城幾乎人盡皆知,何況如今還精進許多?!崩钛胍苫?。
“南邊楓城來了個胖子,名叫屠錢,是個修行者,他去回生崖參悟數月,也依稀練出回生印,雖說效果甚微,遠不如兄長原先的,但在柳城開了兩家分號,批量販售,一瓶半斤,只賣十錢,勝在廉價?!碧K靈韻解釋。
“那玩意能以量抵質,狗日的,他賣白菜價,讓我怎么活?”李央大罵。
“兄長不用爆粗口,故意逗我,錢少,我不尷尬?!碧K靈韻淡然。
“你不尷尬我尷尬,我好歹摸過你的手,占了便宜,身上卻給你買身好衣裳的錢也拿不出,太丟面子?!崩钛牍首黥鋈?。
“兄長,你又來了……青螟那么皮,是不是跟你學的?”蘇靈韻瞪眼。
“嗚嗚,總算來了個明眼人。他是只興官家放火,不許小蛇點燈,還天天借故打我,沒天理?!毙∏嗌叽舐暯星?。
眾目睽睽的,李央不好將小青蛇拎出來爆打一頓,只好不理睬,自顧嘟喃道:“幾個月就摸到回生印奧妙,這屠錢不簡單吶,至少修行天賦,遠勝于我。”
馬車向前,走街竄巷,抄著近路,前往黑家大宅,突被擋住。
前方,一座高大府邸門樓頂上,掛著“十金求聯”橫幅,無數人擠在大門前,人山人海,堵住大半個街道,讓馬車無法通過。
人群里頭,看不真切,但應該是有才子正在作聯,爆出哄堂喝彩聲。
“兄長,進去看看?”蘇靈韻放目遠眺,不忍移目,很是心動。
“你愛詩詞字畫,自然喜歡這等文娛之事?!?
李央笑罷,加大音量,喊道:“麻煩諸位,讓個道,容我進去看看。”
“誰呀,憑什么給你讓……”
人群外圍,轉過幾張惱怒面孔,他們來得慢,無法進去看個究竟,要墊起腳尖才能依稀看到里頭情形,本就心中郁悶,可看清車上二人,頓時偃旗息鼓。
甚而,有人認出李央,驚疑道:“央神醫?您是央神醫?”
“哪個央神醫?”邊上有人反問。
“你這憨貨,見識短淺,竟連城外回生居的央神醫也不認得?!边吷嫌腥诵αR。
回生印獲益者良多,人群中認得李央的人不少,再加二人氣韻出眾,世所罕見,無論認不認得,皆自覺讓出道路,供馬車走了進去。
進入內圈,李央坐在馬車上,與眾多老少才子稍事寒喧,居高臨下,看向對聯。
長桌上,新聯墨跡未干,一旁木牌上,又掛幾幅長聯,還稍事裝裱過,顯然主人重金求聯,并非今日之事。
一一看罷,李央暗暗撇嘴,立意書法最好者僅算小雅,實難入眼。
“央神醫,芙仙子是大學,才冠柳城,你是她長子,終日薰陶,定也才高八斗,還請賜下一聯?!?
府邸有個管事負責現場事宜,不敢怠慢,長揖相請。
“抬舉了。家妹蘇靈韻愛字,我只是陪她進來,拜望柳城諸位才子佳作,增長學識?!崩钛胫t虛。
蘇靈韻眨眨眼,微笑道:“我們欲行之事,恐是低調不了,兄長何不順水推舟,試上一試?”
“你倒是看得遠,先前我有些小看你玲瓏心智,恕罪。”
李央長笑起身,靈氣代腳,跨下馬車,又悠然走上及膝木臺,眾人齊目注視李央空了半截的右腿,盡皆壓彎脊背,微微俯首。
“看前幾聯,主人是老來得子,期望他前程遠大,成就非凡?”李央問道。
“央神醫慧眼,府里前幾位皆是千金,老爺僅此一子,所以才在公子滿月之日設擂,重金求取勵志聯?!惫苁鹿卮?。
“筆來!”
李央伸手,接過大毫,對著桌上新鋪開的長紙,唰唰落筆。
“一粟騰云翻四海!”眾人高聲齊念。
沾過墨汁,李央走向第二張長桌,唰唰落筆,又是一氣呵成。
“微塵化鋒憾……千山!”
眾人念罷,聲音陡然一滯,轉而全場轟然炸開。
“絕了,絕了,此聯氣象萬千,無可匹敵,聯魁非它莫屬?!?
“看那書法,快看那書法,我的天,如利刃出鞘,簡直鋒不可擋。”
“這手字,也不輸回生聯了,你我窮一生也無望企及,央神醫,以往真是低調啊?!?
眾人頭皮發麻,震憾到忘了對修行者的敬畏,自顧驚呼,失了儀態。
“請央神醫金手,提橫批。”
不知誰吼了一句,眾人趕緊閉嘴,齊齊期盼凝望,如好學的學子。
“請央神醫賜橫批?!惫苁码p手捧上硯臺。
李央隨意沾點墨,走向第三張小桌,信手寫下“凌云”二字,丟筆便走,豪邁至極。
“一粟騰云翻四海,微塵化鋒憾千山,凌云聯立意筆法渾然一體,尤勝回生聯,實乃曠世奇作。管事,快去請府里主人出來商量,老夫愿出五倍,不,十倍重金,求購此聯。”有個老頭,急吼吼道。
“我也愿買,傾家蕩產,在所不辭?!?
一幫個老少才子七嘴八舌,主人還沒出現,便為凌云聯的歸屬大吵起來。
李央徹底被無視,摸著鼻子,苦笑走向馬車,蘇靈韻半道迎接,回到馬車上,便朝車上背笈中的小青蛇道:“青螟,看到了吧,這才是真正的兄長。”
“我新眼看到了,雖不懂書法,但一眼看去,立即獸血沸騰,恨不得立刻找個高手,狠狠打上一架,這個是真的厲害。”
小青蛇難得不嘴賤,悶聲說罷,又道:“哥,他們愿出十金和傾家蕩產的,咋全是找府里主人?我們是不是虧了?”
“我是為府里小主人所作,寫出來,理應歸人家。”李央道。
“哦,虧就虧了,你回頭再寫十幅百幅,咱們連車里書畫都不用賣,啥都有啦。”
小青蛇竊笑道:“這幫個傻子,不找作者,只是一門心思跟府里主人買,真是傻。”
“青螟,你不懂書法,才會這么說。書法講究立意到落筆渾然一體,離不開心境。一旦時過境遷,筆意分離,兄長未必能再寫出眼前這幅字。書法大家終其一生,留世佳作了了無幾,正是限于經歷,為賦新辭強說愁,筆力大多無法達到詩文意境高度。”蘇靈韻耐心解釋。
“哥,真是這樣嗎?”小青蛇質疑。
“靈韻書法造詣不低,她說的自然是實情,不過……換個情境,我應該能再寫一幅。”
李央目光閃爍,小青蛇好奇追問,卻是不答,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頭,管事死死護住凌云聯,寸步不敢離,只是吼府里家丁請來府主人。
府主人是個五旬老翁,匆匆看過凌云聯,震憾之余,雙手捧上一盒金條,根根十兩。
李央只取一根,老翁再遞,恭敬道:“小兒天大福分,才能蒙央神醫賜下此等仙聯。外堂是不敢掛了,老夫將它懸于內堂,供小兒日日瞻仰,往后即便他不能從武,從文后能得央神醫兩三分才情,老夫便心滿意足。此聯無價,請央神醫務必全部收下?!?
“作時十兩,我便取十兩,絕不多要。”
李央笑笑,朝眾人拱手道別,末了調轉馬首,小步離開。
“恭送央神醫!”老翁為首,眾人夾道相送。
等馬車去遠了,其中一人突然笑道:“央神醫藏拙至今,方露頭角,他所去的那個方向……嘖嘖,黑府有熱鬧好瞧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