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空氣稀薄而潮濕，不知不覺已然十分悶熱。

趙雋跪坐在黑暗中，毫無動彈的打算。

“是我害死了他。”先前的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那條突出地面的樹根，楊麒麟身上顯眼的大洞，因失力而松開的那只手……

“是我的錯，對不起，全是我的錯。”趙雋感覺到自己的四肢失去了力量，身上就好像被巨石壓著。

自己的心臟如引擎一般發出巨響，身上滲出的汗將衣服浸濕，就連眼里也如進入泳池后模糊。

一滴液體重擊在撐在面前的手背上，雖溫，但比不上籠罩他內心的寒霜。

“為什么？為什么不及時停止？在失去聯系的那時候就應該放棄才對！……明知道他絕對不會丟下你不管，卻還是冒險嘗試那個不切實際的方法，你是智障嗎？就是因為這樣才害死了他啊……”趙雋雙手用力，在地面上抓起土痕，手背又是感覺到了兩滴液體；他恨不得能回到之前在迷宮內的時候，然后說出那“我放棄”三個字，這樣楊麒麟就不會為了救人而闖入魔法陣里面了。

黑暗之中突然亮起熒光，淺綠色的一點一點，慢慢向一個角落聚集。

雖然知道周圍發生了變化，趙雋卻根本沒有心思去關注這些光芒。

“放心……”一個細微卻清晰的聲音傳入趙雋耳中，“放心……你的……朋友……很安全……”

聽聞如此，趙雋猛然抬頭，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魔法陣，在魔法陣上還有一個像全息投影一樣的黯淡光影，聲音就是由它發出的。

“你說什么？楊麒麟沒事嗎？”趙雋連滾帶爬地向前方的魔法陣移動，不知不覺已經站了起來。

“對，你的朋友……利用……空間魔法……擋下了攻擊。”光影的聲音斷斷續續，一開始只是詞語，后來越來越順暢，就好像多年未啟動的機械在預熱一樣。“在樹根……快接觸到他的時候……他在腹前和背后各開啟了連接另外一個空間的通道。”到最后，它的語句變得無比流利，就連聲音也洪亮起來。

光影逐漸露出形體，長發，尖耳，蝶翅，正是女性遠古精靈的模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趙雋長長地吐出氣，身上的重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就是“如釋重負”的感覺嗎？真心希望以后不要再體會到這種感覺了，最好連重負都不要有。

得知楊麒麟沒事后，趙雋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周圍的情況上。自己身處精靈王遺跡內部，這點還是知道的，也就是說自己的方法成功了，不過趙雋還是高興不起來，朋友差點因為自己而亡，任誰都不會有好心情。

他仔細觀察光影足下的魔法陣，發現其紋路竟然和天穹那個紅色的魔法陣一模一樣，于是好奇地問：“你就是那個魔法陣嗎？”

“如果你指天上那個，那我應該是。”

“應該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形體的魔法陣啊。不，如果是精靈王先輩的話，確實能做到。”趙雋興致勃勃地盯著魔法陣，可惜該看不懂的還是看不懂，就像剛學會加減法的孩子不能理解定積分一樣。

他問：“進入遺跡的‘門’居然在地下，是你的惡趣味嗎？”

如果魔法陣有自主意識的話，很難說這不是它的意愿。

“不，他一直是從地下進來的，他很享受每次與大自然親近的過程。”

這么想“親近”的話不如把自己埋進土里？

趙雋明白它口中的“他”就是那位精靈王，魔法陣直呼自己的主人為“他”，這讓他更好奇這個魔法陣到底和那位精靈王是什么關系了，不過光影自己不說，那也沒辦法。“那么，那些藤蔓、限制，總該是你搞的鬼吧。”

“不，和我無關，在你們進行各種嘗試的時候我還沒醒來。”光影歪著腦袋作出無辜的樣子，繼續說：“那些不過是像你們人類在睡夢之中揮手驅趕蚊子一樣的行為。”言下之意就是：“你們和蚊子一樣煩人”。

“嘖……”趙雋咬牙咂舌，無從反駁。

“這里不是人類可以久呆的地方。”光影轉身，輕紗裙隨之晃動，灑下點點閃光；它抬起纖臂，朝一個方向指去。趙雋順著方向望去，一條旋轉而上的石梯在光芒的照耀下顯現。“他活的無欲無求，留下來的也不過是日記和研究魔法陣的書而已；如果想要魔具的話，從另一個房間里隨便拿吧，反正不是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他走過去，順著石梯上樓；身后的光越來越少，最后又重新被黑暗包裹。沒轉兩圈，趙雋面前出現了一道木門。伴隨著“吱呀”一聲輕響，趙雋來到了一間明亮的房間。

陽光從高處的窗口照入，直射在石磚鋪成的地板上；幾根青翠的藤蔓從地面一直延伸至窗口，為房間帶來生命的氣息；一張窄小的木床被安置在角落，旁邊只有一套簡陋的桌椅，上面擺滿了蒙塵的書籍。

趙雋看著上方的樹干圓洞，說道：“原來臥室還是在地面上嗎？我還以為精靈王不需要陽光。”“陽光里面含有最純粹的魔力，為什么不需要？”床上亮起魔法陣，光影就坐在床邊；它有節奏地晃動著玉足，似是在排解煩悶。

趙雋走近桌旁，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字典大小的書，光從封皮的手感就能體會出年代的古老。隨便翻開一看，原來是一本日記，其內容竟然不是精靈語，而是通用語。

“今天人類向魔族宣戰了，似乎是因為魔族突然襲擊了原本中立的人類的幾座城市。不知道魔王的腦子出了什么問題，居然惹到了‘公會’頭上……還好與我們無關就是了。倒是那些地精的飛艇有點煩人，防御魔法陣的反擊也造成不了什么實質性的傷害，是不是該考慮改良一下魔法陣了呢？”

趙雋回想了一下，這好像說的是大戰時候的事，那個時候“公會”就已經存在了。他合上日記再次隨便打開，繼續瀏覽里面的內容。

“那些位階排第一的飛天蜥蜴也來了。明明從來沒有任何沖突，為什么突然就過來進攻了呢？還是兩條親王帶隊……真不愧是龍，一輪龍息直接耗去了魔法陣里儲存的大半魔力。不要緊，只要有我在，那些蜥蜴就動不了這個城市一分一毫。”

這里說的是龍群襲擊艾斯菲利亞的時候吧。趙雋推算了一下時間，已經是大戰末期的事了。

大戰結局是什么呢？眾多傳聞中，全部沒有關于大戰的結局，只知道人類活了下來。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趙雋往后翻動了十來頁。

“對付飛天蜥蜴的武器已經準備好了，但是……我不想用，真的不想用。那東西不是腦子正常的人能想出來的，或者說想出來那東西的人是徹頭徹尾的瘋子！……但是，蜥蜴們的攻勢越來越強，防御魔法陣已是虛有其表了，如果我再不下定決心，我的民眾們該怎么辦？”

兩個“但是”，已經讓趙雋眼前出現精靈王在這房間里來回踱步的幻想。之后怎么樣了？似乎成功擊退了龍群，原來是那個神秘武器的功勞嗎？趙雋翻開下一頁，奇怪的是，后面只有大量紙張撕裂后留下的鋸齒。

“奇怪，被撕去這么多頁的話，不可能看不出來的呀。”趙雋清楚地記得，這本字典大小的日記本一開始是完好無缺的。暫時找不出原因，趙雋繼續看向完好的一頁：“完了，那一族最終還是動手了。”只有短短一句話。日記到此戛然而止，后面的紙張全是空白。

“這就沒了嗎？”趙雋不死心，在桌上翻找，但沒有看到類似的本子了。光影回復道：“不用找了，他寫完那句話就離開了。最后聽到他的消息時已經死了。”

最后一句主語不明啊，是精靈王死了呢？還是眼前這位女精靈死了呢？趙雋再問時，光影以沉默回應。

“這本日記我能帶走嗎？”趙雋打算讓組織的其他人也看一看這本日記，說不定見多識廣的李哲思知道一些事情。光影看都沒看他，說：“隨意。”趙雋立刻將日記塞進自己的背包里面。他繼續翻看桌上的其他書本，發現都是一些關于魔法陣的書籍，最后趙雋又塞了兩本書進入背包。

魔具自然也是要拿的，趙雋倒回木門外，走進旁邊的另外一個房間。如果說剛才的房間還稱得上起居室的話，這里簡直就是倉庫一樣了。各式各樣的物品，有魔具，也有普通的物品，雜亂無章地堆放到一起，堪比學校的工具房。

“哈？……”趙雋瞪著死魚眼撓頭，一邊詢問跟在旁邊的光影，一邊從物品山中搜尋著“可能有用”的魔具。最后他拿到了一件布袍和一把弓，據說是精靈王生前獨自外出時使用過的強力魔具。

“對了，那個在角落里發光的也帶上吧，唯獨那個東西我不想留在這里。”

趙雋應聲走向光影所指向的那個角落，撿起了一個發光的輪狀物體。他問：“這個是什么？也是魔具嗎？”

光影搖頭回答：“不，這是本來不屬于這里的東西，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本來不屬于這里的東西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趙雋沒有得到光影的回答。也許光影自己都不知道這光輪什么時候出現的。他將光輪和布袍塞進背包，弓就只能拿在手上了。

突然間，整個房間、地面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

光影如被驚嚇一般騰空飛起，足下的魔法陣晦明變化，十分不穩定。它驚慌地看向起居室的那個方向，說：“你該出去了。你再不出去，你那朋友就要做出十分恐怖的事情了。”趙雋聞言，心里也是一驚，反應過來：自己是知道楊麒麟安全了，可楊麒麟卻不知道自己還活著！聽光影的意思，難不成楊麒麟想把整棵樹都拆了？

“去他的臥室，那里有道門，可以直接出去。”光影焦慮地催促著趙雋。

趙雋也沒有繼續停留的打算，匆匆忙忙地來到原先的房間里仔細觀察，發現墻壁上確實有一扇毫不起眼的門扉，上面還紋著十分熟悉的花紋，正是先前觸發迷宮的那扇門。

趙雋打開木門，再次回到了地面，青草的芳香、昏暗的夕陽、充足而新鮮的空氣，以及站在前方不遠處兇神惡煞的友人。

他微笑著，向愣在原地的楊麒麟打了聲招呼：“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