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聽不懂,不過沒有關系,她能夠感覺到來人把她扒拉了出來,至于從哪兒扒拉出來,她不想知道,也拒絕知道。
把她扒拉出來后,她被放到了一塊木板上,那人拖著木板走。
她仰面躺在木板上,除了藍得過分的天空,啥也看不到。
之后來人似乎遇到了同伴,不過他們一開口,還是她聽不懂的話語。
只能從語氣里大概分辨,來人和他的同伴產生了爭執。
她想,這個爭執可能是有關于拋下她還是帶上她的。
來人沒有拋下她,哪怕因此而被同伴孤立趕走。
他拖著木板費力地在森林里走動,不知道目的地,不知道前方是何處。
偶爾,他會停下來,打來渾濁的水,給她灌進去。
千枝也看到了除了藍得過分的天空之外的景色。
是一片已經變成了焦土的森林,水是渾濁的,地面殘留著大火灼燒后的痕跡。
從她自己的身上,腐爛的氣味一直縈繞在她的鼻尖。
起初,她以為氣味是從旁邊傳來的,后來,她才反應過來,那腐爛的氣味源頭,就是她自己。
做夢有時候是沒有邏輯可講的,哪怕這是一個清醒夢。
所以她從聽不懂夢里的人語言,忽然一下就能聽懂了,她也沒有特別奇怪,畢竟是夢。
“沒有神了。”
“拉卡,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你為什么要帶著她?”
“我……”
“她活不了了,她的身體在腐爛。”
“……”
“我打算去叛神者的地盤。”
“你也要拋棄神嗎?”
“是神先拋棄了我們!拉卡,你看到了,圓月高懸,天火降世,養育著所有人的森林被天火焚毀,這片富饒美麗的森林現在只剩下一片焦土,你看看周圍,它在哭泣,它在死去,帶著誕生在它身上的種族,被譽為神之子的精靈們一起,精靈的冤魂每晚都在哀嚎,可是神拋棄了他們。”
“不,神沒有,她還活著。”
“……拉卡……”
爭執的結果是一方放棄爭論,徹底失望。
從爭論中,她得知了沒有拋下自己的人的名字。
拉卡,有些怪怪的,聽著不像風月國的名字。
嘛,做夢嘛,做夢就不要想些有的沒的了。
拉卡的同伴一開始只是將他孤立,卻并沒有拋棄他,而在爭論之后,拉卡的同伴們不再放緩速度,反而加快速度離開了變成了一片焦土的森林。
拉卡被拋棄了。
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看著不遠處已經沒了人影的地方,表現得十分平靜。
千枝本以為他會絕望,會憤怒,會悲傷,可是他很平靜。
平靜得仿佛被拋棄的人并不是自己。
焦土里,什么吃的都沒有。
連水都是渾濁的,喝多了會死人。
可是不喝,也會死人。
夢里的第……
千枝也不知道第幾天,有時候她覺得夢里的時間過得十分漫長,有時候她又覺得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夢里的時間就翻了一番了。
就好像現在,拉卡快要離開森林了。
往前一步,是盡快稀疏得可怕,可好歹還是有著生命跡象的森林外,往后一步,是讓人從心底深處覺得悲傷沉悶的焦土。
或已經燃燒殆盡,或還在燃燒著的枯木。
沒有絕望哀嚎的動物了,動物都已經死了,在天火降臨的那天晚上。
拉開的同伴還在外面,他們看起來像是在等拉卡,拉卡罕見地露出了平靜以外的神色。
可他在遲疑,他看著躺在木板上的千枝,陷入了遲疑。
“拉卡,放棄吧,你救不了她,我們救不了她,叛神者也救不了她,她是神那方的,被神拋棄就會死,誰也救不了她。”
拉卡還在猶豫。
“拉卡,已經沒有神了。”
已經沒有神了。
千枝猛地從當事人變成了旁觀者,她看到了木板上的‘自己’。
那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具焦尸,焦尸只剩下眼珠還在動,從焦尸身上,傳來濃烈的悲傷。
她費力地,用盡全力地想要開口,可是她什么都說不出來,連一個意義不明的簡單的啊都無法吐出聲。
所以,她只能無聲張口。
拉卡似乎看懂了,他蹲在地上,像是在掙扎。
掙扎之后,他站起身,走近她……
千枝這時候又從旁觀者變成了當事人,另一種情緒占據了她的感官。
那是悲傷……
家破人亡失去家園的悲傷,也是文明的葬歌。
拉卡殺了她,他砍斷了她的頭顱。
隨后,一道美麗的身影從焦尸上浮現而出,白皙柔和發著光的肌膚,曼妙的身姿,精致的五官,美好,純潔,神圣,她們是神的造物,生來被神所鐘愛。
而此刻,被神所鐘愛的人舉起手,手中浮現出一把銀色的弓箭,她凝聚出箭,把箭對準了自己:
“以女王的身份,我將成為叛神者,我詛咒,用靈魂詛咒,用整個族群的靈魂和未來詛咒,神的權柄必將四分五裂,從今以后,神,不再高高在上!”
箭尖沒入她的心口,這道曼妙的身影化為熒光消散,森林里起了風。
風聲發出嗚嗚……的聲響,像在哭泣,隨著風的經過,化為焦土的森林一點點地被風化,原地只留下了一地黃沙。
只有在晚上才會出現的,被牢牢鎖在森林中哀嚎的精靈的冤魂們紛紛浮現,他們做出了和那道身影相同的動作,盡管沒有言語,卻能讓人感受到他們想表達的意思。
精靈們的冤魂隨著他們的女王化為熒光消散,森林也化為了黃沙。
拉卡轉過身,臉上帶著淚,嘴角卻帶著笑,他奔向同伴們,悲傷的笑容里,似乎帶著對于生的希望和未來的期盼。
夢境到此轟然破碎。
千枝深呼吸了一口,猛地睜開眼睛,她扯開自己臉上的罩子,大口大口地喘息,活像一個差點窒息而死的人。
“小枝,你終于醒了。”
伴隨著帶著哭腔的聲音,千枝被人緊緊抱住。
這個懷抱,帶著一股淡雅的香氣,千枝不知道是誰,反正不會是老媽,老媽身上沒有香味,有也是洗衣液或者洗衣粉的味道,而且大多是薰衣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