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節這天，孟長寧早早的爬了起來，對面玄鑒觀已升起了煙霧。每年都是這樣，也沒甚好看的。

孟長寧伸伸懶腰，剛跨過門檻，一陣小風撲面，她便聞到了槐花香，不由微微怔愣，老槐樹開花了？她邁開大步，欲去后山看個究竟，剛至院中，頭頂忽而降下白色花雨。

“哇！”孟長寧驚喜不已，伸手接住一朵，挨著鼻尖子看，仿佛掌心里捧著什么極珍貴的東西。

花飛滿天，她開心極了，揮舞著長長的拂塵，串串笑聲飛出了灰墻紅檐的道觀。

這邊沈第卿還未爬上山頭，目光堪堪瞧見槐清觀的屋脊，便聽見銀鈴兒似的笑聲，遠遠的，像是山風送來的，讓人想到空谷里潔白的鈴蘭花，在微風里輕輕顫著。

他嘴角帶了笑，想到那人的面容，步伐也松快了許多。

向來守禮的沈家公子，這次竟并未叩門，輕啟一條門縫，便駐足站定。

透過那道狹細的門縫，沈第卿只輕瞄一眼，那明媚如光的笑容，便令他再也移不開眼。

繁花漸落，孟長寧回身半側之間，看到了那道門縫，見天色已白，便走過去打開觀門，眼神向下一瞧，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那門縫后儼然有一抹青色。

“沈家公子……”孟長寧第一個便想到了沈第卿，復又伸手開門，卻瞧見沈第卿一副怔愣之態，見她出來，竟是嚇的一個趔趄。

“沈施主為何不扣門？站在這里？”孟長寧奇道，沈施主今日看起來怪怪的。

沈第卿衣袍微亂，沖她怯怯一笑，像個偷糖的小孩兒被抓包。

孟長寧心中更為疑惑，這上逾城出了名的翩翩公子，今日怎會如此失態？

但他笑的極其溫柔，像是把月光和星河都藏在了眼里，然后慢慢傾灑出來，讓人逐漸沉溺其中。

孟長寧看著這么一張臉，自然是沒脾氣，只得沖沈第卿招招手:“沈施主今日來的好早！”

沈第卿慌忙扣袖深拜:“對不住，原是我失態了?！?

孟長寧不禁樂了，沈家公子禮數還是那么周正，不過今日似乎有些緊張。

想起前些日子被他捉住自己醉酒山中，丟了臉。如今也算是扳回一城，心里不免生出稍許快意，笑容更甚:“無妨無妨！沈施主今日可是來上香的？”

沈第卿抬起頭，與她目光相對，恍恍一笑:“正是”。

“那隨我進來吧。”

孟長寧領著沈第卿入了道觀，一路上很是興奮:“沈施主，待會你拜完滄霽天尊，可以去后山瞧瞧，后山有一棵百年的槐花樹，今年入春以來一個芽苞都沒打，我還以為它沒挺過冬天，誰知今日，你看……”

孟長寧說著說著，喜形于色得張開手臂在沈第卿面前轉了個圈:“竟下起了花雨！”。

沈第卿一手負后，看她喜上眉梢的樣子，面上的笑容也不自覺放大，跟著她的目光往天上瞧了瞧，香香小小的槐花紛紛揚揚，落在她的發髻里，肩上，而這個笑著跳著的人兒已然深深落入了他的眼中。

“呀！差點忘了！”孟長寧突然一跺腳:“今年還沒給滄霽天尊做貢品，從前師父在時，每年槐花初開，都要給天尊做上一些供奉的糕點?！?

沈第卿輕聲安撫:“等今日香客走后，我陪你一起去后山摘槐花。”

孟長寧下意識點點頭，一晃神，便發覺不對，訕訕一笑:“沈施主說笑了，這種小事豈敢勞煩進士郎，沈施主還是隨我進來上香罷！”

看著孟長寧逃也似的背影，沈第卿勾唇一笑，這個女孩子總是那么有趣。

步入大殿，眼前就是天界第一戰神滄霽天尊的塑像，金身十尺有余，穿鎧戴甲，眉目讓人不敢逼視。

沈第卿跪于蒲團之上，對著滄霽天尊拜了三拜，神色鄭重:“邊陲妖魔橫行，百姓遭殃，望天尊早日歸來，佑人間太平。弟子不才，愿所讀之書，不負國恩。”

“好一個不負國恩！”沈第卿話音剛落，身后傳來一道渾厚男聲，二人回頭望去，陸遠棠大步而來，所行之處帶起落花一片，他身形高大，逆光而站，光是看著已然讓人心生敬畏。

“陸將軍”沈第卿起身，同陸遠箏拱手見禮：“陸將軍不是應該隨圣駕去玄鑒觀了嗎？怎么一大早來了槐清觀？”

陸遠棠低哼一聲：“我從不信那些個神佛?！闭f罷，他從香案上拾起三根香，后退一步，恭敬跪于神像前，道：“弟子將于明日赴邊關平亂，今日特來拜會天尊。此去不知還能不能回來，或許看不到天尊歸來之時……”

他頓了頓，嗓音有些許低苦：“滿九重天的神，我只信你一個。只有你才能救人間，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啟明國邊陲妖孽橫行，朝中派出多支軍隊均是有去無返，雪花似的加急令一封封送到了皇宮，奈何戰況兇險，無人敢應。邊陲之地生靈涂炭，哀鴻遍野，陸遠棠于心不忍，請戰邊陲。

孟長寧心下大動，眼眶慢慢酸澀，人間天上，正是有了滄霽天尊和陸遠棠這樣為民而戰的將士才得以安穩和樂的罷。

沈弟卿也被這悲壯感染，脖頸上青筋凸起，待陸遠棠將香插進香爐，轉身而立時，他扣袖而拜：“將軍萬萬保重。”

陸遠棠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負國恩。沈公子，記得你的誓言。”

陸遠棠走后，香客漸漸而至，眼看就要忙碌起來，孟長寧對沈第卿道：“沈施主，人雜事多，還請自便。”

沈第卿點點頭，道：“不用分心于我，我自己逛逛這槐清觀就是。”

倒是隨和。孟長寧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挑了挑眉，沈家進士郎真是一點架子都沒有。不愧是上逾城人人夸贊的溫潤君子。

等他一只腳跨出門，孟長寧這才想起什么，沖他喊道：“前廳里有煮好的茶，沈施主渴了便去！”

沈弟卿回頭笑笑：“多謝道長掛懷?！?

這……

掛……掛懷？

孟長寧覺得這詞用的怪怪的，琢磨半天，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定是想多了，人家一個新科進士，還能不懂得遣詞造句的分寸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