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到了福州路總站那刻,卻已經是七點五十分了。都很緊張,這第二天上班就遲到指不定會挨什么批。還好今天人不多,我乘沒人看到溜上車,坐上了駕駛座。簡單環顧著車廂,卻不見橘子和劉源,反而見到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的人正在瞪著眼盯著我,把我驚了一生冷汗,趕緊從駕駛座上起身,跌跌撞撞的跑過去,吞吞吐吐的低頭看著那人的中山裝說:“領導……對不起……我昨天喝多了。
”“哼!”王隊冷笑一聲:“你還會喝酒啊。”
雖然他好像是在按壓著怒氣,但話里已經出現不悅,還略帶有一些嘲諷。
說實話,我最怕那種話里有話的人了,更何況是我的上司,嚇得急忙捏著褲袋,瑟瑟發抖。他見我這樣,卻一點沒消氣,仍然瞪著怒目看著我,好像要一口吃了我一樣。
“領導,昨天車壞了,所以我打電話讓葉子不用來了。”劉源慌忙的跑上來。王隊用手推開劉源,還瞪了他一眼,顯然很看不慣他的舉動,毫不客氣的說:“要我跟你說幾遍,我說話的時候不許你插嘴。”他說著又看向我,清了下嗓子說:“近期,上面來了通知,也就是這三個月,有“領導”需要搭乘我們的車做例行檢查,所以,我準備把這項任務交給你。”我吃了一驚,既然不罰我,還給我新任務。沒等我回應,他又一臉嚴肅的說:“就算你的將功贖罪。”說完,他再一次轉向劉源:“我看你這么幫她,那你就和她一起執行吧。”我被這領導弄得臉有點發燙,但看著他怒火三千丈,依然隨時要噴火的樣子,只能乖乖的點了點頭,不敢說什么。
等王隊走后,我看了看劉源,低聲問道:“這到底怎么回事。”別問了,按他以前脾氣你早就被開除了。隨后向我拋了一個媚眼。我雖然已經明白了什么,但我不知道他這么幫我有什么目的,還有就是從剛才上車后我一直沒看到橘子,弄得我有點頭痛了,使勁拍了拍頭。“怎么了,葉子?”劉源摟著我的頭發問。“沒什么,為什么“領導”要搭我們車?”我故意撇開話題問。劉源看了看我,又用手摸了下扶手的灰,朝著窗外一甩,說:“以后這事情最好別問,否則就和手上這灰一樣。”隨即向我展示了他的手。看他的表情我終于有點明白了,原來王隊是故意扔給我一個燙手山芋,如果我接不住他正好有借口讓我走人。但是,為什么他要把不相干的劉源扯進來呢,昨天下午一定發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可以讓王隊矛頭指向劉源。我倒吸了一口氣,沒想到這班上的事情要比我想的復雜很多,讓我一個剛畢業的姑娘該何去何從。
“你們在干嘛?”這時候橘子從中門上來朝我們問道。
“沒什么!”我搶在劉源前面說道。
“那就好”。橘子趾高氣揚的看著我,一臉得意的說:“現在我是這輛公交車的司機了。”
我有一點不解,看我一臉迷茫的樣子劉源安慰我說:“是這樣的,領導怎么可以坐這車呢,你跟我來。”轉身便帶我來到了另外一輛車。
雖然這輛車從外觀上和我原來那輛沒什么區別,一樣是鉸接車。但是細看之下,那車身的油漆好像重新刷過一樣,與原來那輛相比好比是滿月的嬰兒似的。我和劉源上車后,車廂布置也有了很大改變,原本綠色的車廂清一色刷成了乳白色,那冷冰冰的木板椅加裝了海綿墊,兩旁設有扶手,發動機蓋上也安裝了綠色海綿墊,我在看看駕駛座,也已從簡陋的竹藤椅換成了皮質軟座,我迫不及待的坐上駕駛座,的確比之前舒服很多,心里不知道有多開心,也不知道這次調崗對我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我轉頭朝劉源微微一笑,但他卻一臉不高興,坐在那售票員位子無奈的望著窗外。看見我只是勉強微微一笑。我回過頭,趴在了駕駛室上心理總不是滋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我看了看表已經9:50分了,如果是昨天這時候我已經開了一半路程了。我再次轉頭問劉源:“我們什么時候出發啊!”“領導都沒來,怎么走!”這時候的劉源對我的態度已經不如之前了。我不知道為什么,不就是曠了一次班嗎,怎么就引出那么多事,真后悔昨天還去聚會了呢。我一個人自言自語道。
外面傳來的香氣直撲我的鼻子,讓我不由地捏了下鼻子。我再次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五十分了,肚子都開手機抗議了……我掰動車把,剛準備下車,怎料這時終于上來了兩個領導。我勉強捂著肚子朝領導微微一笑,使勁裝出一副熱情向他們打了招呼。可他們卻像聾子一樣,頭也不回的往車廂后走,一副目中無人霸道的樣子,真叫人牙癢癢!本來就是餓著肚子,打招呼還不理人,誰知,沒等我說話,他們就對著我喊:“喂!怎么還不出發,想找打啊!”那一聲像一座大山一樣,死死的壓住我,趕忙關上車門,忍住饑餓發動汽車駛離了總站。雖然是新車,但是今天的方向盤依然還是那么的僵硬,和昨天相比反而像有一雙手抓住我的手不讓我轉動似的,也許是今天早上的一系列事情撲滅了我昨天帶來的熱情。我咬了咬牙,站在駕駛室里,努力著控制方向,走著原來的路線。
今天真是倒霉,我嘟囔著。原本以為倒霉的事應該到這里結束了,可沒想到,這些所謂的領導真的是難伺候,我從后視鏡看到,劉源一會為他們扇扇子,一會拿了一瓶礦泉水給他們遞過去,還裝出那種讓人嘔吐的低賤。再看看所謂的“領導”們,不但露著那欠他錢的嘴臉,而且還變本加厲對劉源吆五喝六的。我實在看不下去,趁著劉源起身回到座位上那一會,我使勁踩下了油門,加快了速度,再一個急剎車,摔他們一個狗朝天。劉源見了趕忙上前扶,還一個勁的道歉,并且朝著那個頭高的說道:“對不起,她還年輕,控制不好方向。”那高個子一把將劉源推出五六米,隨后走向我,沙包大的拳頭打在我頭上,惡狠狠的罵道:“今天我不去跟老王講,下次你再這樣老子就把你手掰斷。”似黑社會一樣的眼神,粗鄙的談吐,讓我鼻子一酸,不禁用手揉了揉。想到昨天劉源還挺身而出為我教訓打人男,今天卻只能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的綠色的軍裝,紅色的袖帶綁在手臂上,我強忍著眼淚,繼續行駛。
就這樣我被迫著又開了幾站,把他們送到南京路江西路這里,看著他們下車我也終于松了口氣。我把車停在路邊后,就一頭靠在車窗上。劉源看著那兩人遠去,他又一次坐到我的后面,拍了我肩膀說:“葉子,辛苦你了,以后別在意氣用事一樣。”那如同父親般的手掌不停的透過駕駛座拍著我肩膀,像小時候我被男同學欺負回到家父親拍著我的背安慰我一樣。見我抱著方向盤不肯放手,劉源安慰我道:“他們的野蠻行徑我已經領教過一次了。”我含著淚水看著劉源,一雙大眼珠讓劉源有點不好意思,轉頭看著窗外的石庫門,向我敘述到:“三年前,我剛參加工作,也和你一樣,過得是懵懵懂懂的日子,但是我卻很開心。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家里,見到幾個穿著軍綠色衣服的那人,手臂上也綁著和那幾個一樣的紅袖帶。他們站在我家床上,一個勁的說我父親,因為我父親解放前是某黨秘密聯絡員,解放后被選為外交官”,有著特殊的地位。我打斷了劉源:“那他們說你父親是什么”。劉源閉住了眼,握緊了拳頭,突然大叫:“他們說我父親是舊勢力的余孽,要去除四舊,要接受批斗。”我趕緊關上了車窗,看了看外面,安撫了劉源幾句。哪只劉源卻像壞了的水龍頭,他瞪著眼說:
“當時“我”一怒之下,拿起花瓶砸向了其中一個人,把他砸的頭破血流腦開花……惹下了大麻煩,他們矛頭迅速指向了“我”,說“我”是包庇階級敵人,也要批斗。”
我越聽越跟著氣憤,追問劉源:“那后來怎么樣了?”“哎”劉源長嘆了口氣,說:“他們找到了“我”的單位,要求單位處分我,還強行給“我”掛了一塊白板,上面還用大字特寫著“我”的丑聞。”
“這簡直是莫須有!”我使勁拍了一下座椅后背朝劉源說道。
劉源低頭冷笑:“后來,多虧了王隊,他主動聯系了人家,還陪去了醫院,又替“我”給單位提交了書面報告,我才免于批斗。”
“是王岳隊長?”我吃驚的問。這時我心里真切地佩服王隊,雖然他那樣的確不討人喜歡,不過他在大事上一點不含糊
“好了,不說了,把車開回去吧,今晚還會有一班,別像昨天一樣遲到!”劉源阻止了我要說的話,凝視著那發動機蓋對我說。
我點了點頭,說不出任何話,轉身下意識的發動了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