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駛入京城南門，眼前繁華依舊。

縱然多年來走鏢也是刀口舔血的營生，但是只身回到這座城還是第一次，死里逃生后再次見到熟悉的街道讓我倍感親切，一路上的焦躁一掃而空，也不再糾結于為黃大當家打的腹稿是不是天衣無縫。

我沒有去鏢局，黃大當家也不會在那。太陽剛剛落山，京城里家家戶戶生起了炊煙，這個時間黃大當家不是在外面應酬就是在家里吃晚飯。

鏢車停在黃府外面，我敲了敲黃府的門。家仆開了門，一見是我，連忙笑道：“姑爺回來啦！”又見我臉色陰沉，忙收起了笑。我問道：“老爺在哪？”“剛用過晚飯，這會該是在書房吧。”

我轉身從鏢車上抱起黃大少已經發臭腫脹的尸體，家仆先是一愣顯然沒認出這是什么東西，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具不似人形的尸體就是他家少爺，他表情驚愕地捂著嘴，盡量不吐出來，扭頭奔向書房方向。我也往書房方向走去，剛到書房門口就見黃大當家滿面淚水地推開房門，身后跟著那個家仆，家仆臉上也掛著淚水，仿佛黃大少生前與他交情多么好似的。

我撲通一聲就跪在院中，也裝作傷心欲絕地大哭道：“岳父大人！少爺和小婿此行遭賊人暗害，沒能保護好少爺啊！”左肩的傷還沒好利索，抱著黃大少的尸體還是吃痛，加上我實在是忍受不了這股尸臭味了，我索性把黃大少擺在一邊，“砰砰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伏地痛哭。

黃大當家看到愛子死狀如此凄慘竟然不見有什么過激的反應，就任由我在地上痛哭流涕。過了好一會，我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黃大當家才開口道：“行了，起來吧。”

我雙腿已經麻木，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胡亂擦了擦臉，一路沒洗臉再這么一哭臉上不知是什么鬼畫符。黃大當家示意家仆收殮黃大少的尸體，幾個家仆掩鼻干了這個苦差事。

院子里就剩我和黃大當家，院子里滿是尷尬，他面色陰冷地盯著我看，我裝作不敢向他那邊看，拿袖子不斷地擦拭眼角。

這段時間我一度萌生了想要把他殺死在這四下無人的庭院之中的想法，按理說黃大當家與我父親相交莫逆，在父親去世之后也對我很好，甚至把自己長女許配于我，我不該這樣恩將仇報，但是他這個態度明顯對我非常不利，我甚至覺得他想殺了我泄憤，我不由得有了想先下手為強的想法。

這時黃大當家再次開口：“去洗洗吧，然后來書房見我。”他面無表情，話語中也沒有一絲情緒。

我回到自己的小院，妻子黃英見我回來面露驚詫之色，又低頭看到我渾身臟兮兮的且伴有異味，欲言又止，我咧嘴笑了笑：“我先去洗洗。”用冷水簡單洗了下身子，換了身衣服就要再回到書房，想了想又帶上了把匕首揣在懷里以備不測。妻子見我又要出去，投來好奇的目光，我笑著解釋道：“岳父叫我去書房。”她笑著點點頭：“嗯。”

又站到了書房門口，我深呼一口氣，敲了敲門：“岳父大人？”“進來吧。”黃大當家聲音中不摻雜一點情緒，冷冰冰的。

我推門進到書房，黃大當家在桌上寫著些什么，見我來了便放下筆，道：“坐吧。”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本想著黃大當家會主動詢問我黃大少的死因。結果黃大當家也一言不發，繼續像之前一樣盯著我看，我是熬不住這尷尬的氛圍，主動開口講述起這一路的故事。

“我和少爺在將那批銀子送到開封永昌銀號后決定在開封城歇息一晚，本來尋思著少爺第一次走鏢，歸程就不再簽鏢單了，結果當晚開封知府袁因克袁大人找到我和少爺，說是有一批字畫要送到保定府知府張渾圓張大人府上，少爺因為第一次走鏢非常興奮就一口答應下來，我看是一車字畫應該也不會有危險也就沒攔著少爺……”

說著我從懷里掏出那張我和袁知府簽的鏢單，黃大當家接過去掃了一眼把鏢單放在了桌上。

我繼續說道：“誰知道，我們第二天出了開封城向北走了約莫五十里地的時候，有個自稱王將軍的人領著一隊官兵在路上設了關卡，我尋思白道不會有什么危險，卻沒成想這個王將軍看到少爺就一槍……一槍扎死了少爺。”我又假惺惺地抹了抹眼角，抽泣了兩聲道：“然后那隊官兵幾輪齊射，所有的鏢師都死了，我也中了兩箭，暈死過去，醒來時那隊官兵已經是不見了蹤跡。”

我這番說辭里故意隱去了好些個細節，大概能夠說得通就足夠了，剩下的讓黃大當家他老人家自己調查去吧！

黃大當家見我說完了，問道：“就這些？”“嗯，就這些。”“對面暴起殺人，你也不清楚對面到底是什么人？甚至連他們是不是假冒官兵的山賊都不清楚？是嗎？”“看他們的裝扮，絕對不會是山賊假冒。”“哦？那這個王將軍……”

昏黃的燭火下，黃大當家瞳孔猛地一縮，又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道：“以后別出現在我面前。”十分平淡的語氣，我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岳父大人？”

“滾啊！”

黃大當家一聲怒吼，嚇得我一哆嗦，連忙轉身離開書房。

又一次回到小院，這次妻子在院口等著我，一臉的焦急，見我回來問道：“黃肖他……”“......他死了。”妻子撲入我的懷里，環住我的腰，溫聲道：“你平安回來就好。”溫存了一會，我覺得有些冷了，道：“夫人，咱們進屋吧。”“嗯。”

“我爹他說啥了沒？”“沒說啥，有啥吃的嗎，我餓了。”我扯開話茬，我也不知道黃大當家最后讓我滾是什么意思，是要趕我離開黃府嗎？還是只是一句氣話？明天再說吧，今天就算和黃英說了也不會有什么結果的。

黃英給我端來了點瓜果，我隨便吃了點墊墊肚子，睡意很快襲來，睡著之前我覺得黃英睡得很不安穩，翻來覆去的，我倒是很快睡熟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