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已坐在了大巴上。

不知從何時起，窗外的霧愈發稠密，周圍物體的形體在消隱，變得時隱時現。朱云峰能感覺到，這不是什么好兆頭。他盯著手機上計時的數字不斷跳動，而這只是徒增了他的焦慮，趙宇飛那群人生命剩下的時間，開始變得具象化，精確到一分一秒。

鄭岳風朝大霧看去，心中同樣也是焦慮不安，他正擔心著弟弟的安危。

胖大叔又在吃他的零食，他心里的某個聲音，正叫嚷著要趕快離開這。周圍的迷霧讓他本能的意識到危險在靠近，而過一會兒霧再大了，他們就沒法兒逃脫了。

老位老人倒是看起來精神爍爍，畢竟到這個年紀來，身體所需求的睡眠已漸少，仿佛大腦自知死亡在逼近，應該留更多的時間給主人保持清醒，讓他能多看看這個世界。

而他們都注意到這霧氣非同尋常。

朱云峰盼著，趙宇飛他們能出現在佛寺門口，在猶豫間卻發現，視線已經不及佛寺大門處的建筑。

此時的霧氣像一堵白墻，將四周的一切都吞噬了進去。在這樣的天氣開車簡直就是自殺。

沒有任何征兆，黑暗壓抑的情緒涌上來。朱云峰知道，他已經到了附近。

大霧中傳來悠長嚎叫，響起的毫無征兆。

那長嚎，如同深海之鯨的歌唱，悠揚而長遠，又令人聯想到船港碼頭邊的汽笛。

如果聲音有顏色，那陣動靜應該是夕陽的血色。

接著，從另外的方向，傳來回應的叫聲。

這聲音開始此起彼伏，仿佛周圍全是來自遠古的巨獸。大霧就是一片海洋，有某種巨獸群游弋其中。

“這是什么……”鐘煜菲正要呼喊，被朱云峰攔住。

他將手指放在了胡子前。

接著這位男人摸索著向前，動作小心謹慎，像是在玩抓鬼游戲。朱云峰來到車前，將所有燈光全部熄滅，然后把引擎給滅了。

他這一系列的動作，也讓車內的幾人感到緊張，但因光線熄滅，他們互相看不到對方臉上的神情。

周遭沒有完全陷入漆黑，停車場上眾多的燈光在霧里發散，霧氣似乎白的發亮。

借著一點微光，鐘煜菲盯著腦袋頂上的行李架上，那處的箱子在抖動，像是里面藏匿了一窩瘋狂的老鼠。

他們的腳底開始顫動，像是附近某處正在用機器夯實地基。

箱子伴隨著那力量跳動著，每一下之后，它都里原本該呆著的地方更遠一點。

腳步聲傳來，那緩慢而充滿力量的步伐，只是讓鄭岳風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在這龐大的力量前脆弱無比。

行李箱終于掉了下來，胖大叔早有準備，將箱子接在手里，然后他小心將其放在了座位上，繼續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規律的步伐中，在那生物腳掌落地后，他們聽到一陣難聽刺耳的動靜，像是金屬和各種零件攪合在了一起。

更準確的形容的話，就是有輛車被丟進了巨型粉碎機里。

那陣噼里啪啦傳來的方向，應該是停車場，聽起來像是停在那的汽車被什么大家伙給踩扁了。

又是嚎叫，聽起來它對踩到的東西很不滿意。

那是什么，大象嗎？這是所有人都只能聯想到的陸地上最大的動物。

沉重的步伐讓大地在腳下戰栗，車里只剩一片寂靜，每個人都能聽到，心臟正在胸腔里狂跳，像是充多了氣的籃球。

和反抗怪蟲的時不同，現在人們能做的只有發抖，人類如何能與踏碎汽車的怪物抗衡？

腳步聲在接近，車輛在震動下簡直快要從地面上彈起。

一只怪獸的軀體從濃霧里浮現，霧氣被它的身軀劃開。

它高度同客車相當，像是頭大的不正常的山羊，羊頭上有一對鋒利而龐大的角，呈現有光澤的古銅色。

它的面部沒有眼睛，被毛發覆蓋著。

這怪物繞著他們的車輛緩慢的邁著步子，靠近前蹄的身體側邊，是泛著紅光的巨大眼球，圓睜而瘋狂的轉動著。路燈被這巨獸無意中撞倒，像是根牙簽那樣被輕易折斷，四周在慢慢陷入黑暗。

而霧里似乎還有它更多的同類。

所有人都伏在地上，幾近放棄了活下去的希望。

除了鄭岳風，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知道這些巨獸的來歷。

五人在走廊里狂奔。

林白鷺點亮了手機電筒，光圈隨著她的手臂搖擺，在墻壁上晃動。

方才經過的那些空房間里，現在能憑著一點光線看到有東西在房間內移動，而且能聽見活物的叫聲。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以免被慌亂捕獲而跌跤，但還是不由得感到汗毛豎起。

走廊里相當不正常的飄起蒙蒙白霧，霧氣在他們腳底飄散。像是七八月份打開冰箱時，從冷凍層飄出的那種白氣。

除了兩側撞門的聲響，頭頂上也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似乎有生物在天花板上，正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奇異方式爬行。

這些東西，應該是從那些大開的門洞爬出，只是出于某種原因，沒有發起攻擊。

他們像在鬼屋里被嚇破膽的游客，正在玩命狂奔。但又不盡相同，鬼屋中的尖叫仔細聽去，能體會到一絲歡樂的感覺。

但這班人卻是屁滾尿流，真切的死亡追逐在身后，沒一個人愿回頭看去，或和同伴拉開一點距離。

沖下樓梯，上層的怪物沒有跟來。

他們依舊沒敢停住腳步，無人想知道門后是不是還藏著秘書的活尸，趙宇飛一直跟在最后，他們接著向大門移動。

穿過正殿時，殿內只有一片黑暗，還剩幾點殘余的紅光。

從圓形天花處，傳來木板的聲響。那群生物沿著墻壁往下爬動，聽起來和走廊里出現的是同一種。

趙宇飛用電筒往上照，屋頂很高，只能看見無數像蜘蛛的黑影爬動，雖不是密集恐懼癥患者，也忍不住頭皮發麻。

“在門口等我。”趙宇飛吩咐其他人，他讓周亞夫留下。

其余人如獲大赦，心里雖擔憂，腳步卻相當誠實的逃出門外。

“火機給我。”趙宇飛說，他用電筒幫忙照著周亞夫。

幸好周亞夫抽煙，還參與了接電話的小團體中。

周亞夫能看到趙宇飛的臉，不多見的慌亂在他面部浮現。

他摸著衣服的荷包，那慣常放火機的口袋里卻空無一物。

這時他突然想起，在走廊中抽煙時，自己無意識的將火機塞進了褲子口袋中。他摸到了酒店的房卡，于是手指繼續向下探尋。

好在這搜尋任務是在褲袋里進行，不然他一定會因為發抖，而把半天找不到目標。最后，他摸到了幾個硬幣和橫躺著的火機，硬幣是給某些需要投幣的特殊場合使用的，雖然移動支付已經幾乎完全取代了傳統手段。

他將火機遞出。

兩人站在佛像前，四周全是異動，密密麻麻叫人發瘋。

趙宇飛忍住不去想那些怪物到底能爬的有多快，但手還是止不住像帕金森患者那樣抖動，他心里清楚火機要是掉了，大家很可能會死在這。

首當其沖的就是他們二位。

他打著火機，兩張濕透了的臉對望著。

他們把從梁上垂下的佛幢點著，將供桌上的綢布也引燃，他們把手頭邊能燒的所有東西，幾乎點了個遍。

很快，大殿中火光燃起，這棟古老的木構瞬間燒起來，干燥的木頭發出清脆的噼啪聲，像是烤肉放在了鐵板上。

佛像的臉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趙宇飛借著亮光，看清了怪物的模樣。他下定決心，不把看到的東西告訴其他人。

那生物長了兩個人頭在蜘蛛的身體上，嘴里吐著白煙，像是古怪而邪惡的玩具。

它快速擺動著軀干遠離火焰，與之不成比例的頭部搖擺著，躲回黑暗之中去了。

周圍成群的生物，發出驚慌的吱吱聲，像被貓追捕的耗子尖叫著。

好在這些詭異的生物懼火。

趙宇飛和周亞夫沖出火場，順便將門關好。

庭院里白霧繚繞，加上重檐俊宇，高墻厚瓦，其間古樹參天，一時仿佛置身于仙境中。然而兩人卻看不到先逃出來的同伴們。

“鄭岳帆？”趙宇飛喊。

霧中傳來回應。周亞夫冷眼瞧著躲得遠遠的這群人，心知自己先前對這些人的判斷毫無問題——無用的累贅。

隨著身后的大殿越燒越旺，眼前濃的化不開的霧氣漸漸淡去。沒有人想去細聽火場里的叫聲，凄厲宛若死亡的交響樂。

他們進入霧中，身影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