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川特色古鎮文化大觀
- 徐平
- 8182字
- 2021-04-09 15:04:40
前言
巴蜀,從中國文化分區上來看,大致范圍包括四川盆地及其周邊區域,即今天的四川,加上重慶、陜南、黔北、鄂西,以及云南昭通等部分區域。巴蜀的稱謂來源于先秦時期的巴國和蜀國、秦時的巴郡和蜀郡、漢代的“三巴”(巴東郡、巴西郡、永寧郡)與“三蜀”(蜀郡、廣漢郡、犍為郡)。四川之稱呼,源自唐代劍南道的“東西二川”,即劍南東川與劍南西川,后由宋代的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和夔州路“川峽四路”省文而來。其作為行政區劃,則是在元代才設立四川行中書省,而后于明代設四川省的。巴蜀不僅是一個地理概念,也是一個文化概念。歷史上,巴蜀學人在宗教、醫學、文學藝術等多方面成就斐然,影響深遠。“四川山水,秀麗異常,其人多敏慧風雅。”四周山勢險要,巴蜀之地相對獨立和封閉于其他區域,域內四川盆地及周邊丘陵地帶傳統農耕經濟比較發達,特別是明清時期持續和大規模的移民遷入,在多民族相互融合的過程中形成了其獨特的,在語言、飲食、風俗、藝術等各方面自成一體的地域文化,其中,蜀錦、蜀繡、川菜、川劇等,就是典型的具有強烈地域色彩的文化符號。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這是唐代詩人李白《蜀道難》一詩中的句子。千百年來,古蜀之地一直被認為與外域通接交往甚少。其實,早在春秋戰國時期,遠至商周時期,巴蜀地區就與長江中游地區,以及中原地區有著很多交集。四川省廣漢市三星堆的商周都城遺址、成都市金沙村的商周都城遺址、四川省宣漢縣羅家壩的東周墓葬群、成都市商業街的春秋戰國船棺墓、成都市青白江區雙元村的春秋戰國船棺墓葬群、成都市新都區馬家山的戰國木槨墓等多處文物發掘中,先后出土了大量商周至春秋戰國時期的銅器、陶器、漆器、玉器等制品,其中很多器物明顯帶有中原文化和楚文化特點。這充分說明了上古時期巴蜀地區就與外域相通相融,在文化進步與發展上互有影響。戰國、秦漢至唐宋時期,巴蜀地區有了更多通往外域的大道,如陰平道、金牛道、米倉道、荔枝道(洋巴道),以及連通西域與南亞的茶馬古道、蜀身毒道、五尺道等。這些官道和商道極大地促進了巴蜀地區與外界的交往,包括人員、商貨、文化等多方面的互通共融。顯然,這樣的互通共融,也是形成巴蜀地區人類生存環境與文化構成的重要原因。
現代交通的便利,使得天險峭絕的巴蜀之地與外部世界通無共有,文化漸變趨同。幾千年來形成與固有的巴蜀文化原本濃厚的色彩在其延續中悄然淡去。城市中,我們已經很難尋覓到祖先留下來的東西,包括物質的和非物質的。令人心醉神往和樂于稱道的巴風蜀韻,也只能在古人留下來的詩詞歌賦中或史志記錄中感受和幻想。至于細說到巴蜀地區那淳樸的習俗與風尚,以及其合乎自然的居業形態,也只能在僻鄉遠村方可找到不多的舊痕古跡。
雖說農耕文明產生久遠,根深蒂固,但終究會受到現代社會技術與經濟發展,以及外來文化的沖擊與影響。傳統形態的村落與鄉場正在新開發與改造的過程中快速地消失,傳統的農作和生活方式也在勞動力的巨量轉移和農業結構調整中發生著顯著的變化。年輕人出走,很多鄉村祖屋成為空巢或幾近凋敝。現在能看到的上了歲數的鄉村老人,大概就是最后的尚保持或部分保持著傳統生活方式和習俗的原住民。他們和他們目前生活的環境,他們和他們目前生活的狀態,正在隨著社會與環境的變化而發生著變化,而且這種變化的速度之快,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
縱觀四川各地鄉鎮發展過程,我們可以看到,秦至唐宋時期,是鄉鎮的生成時期,明清及至民國時期則是鄉鎮的成熟時期,現保留下來的古鄉鎮、古村落,大多形成規模或興盛于這一時期。同時我們也能看到,由于種種原因,古鄉鎮、古村落在近現代時期里卻處于漸漸衰落的狀態。四川,大概是古鄉鎮和傳統村落消失得最快、最多的省份之一。僅僅在20年前,全省還有兩千多個古鄉鎮,傳統意義上的鄉風村景隨處可見。近年來,很多市縣里,能夠被認定為是古村落或傳統村落,也確實還多少保留有舊時形態的村落,已經是屈指可數。沒有了物質載體,沒有了人,文化也會隨之蕩然無存。農村的發展水平,更多地被解讀為城鎮化的水平,其結果必然是生活形態的模式化和文化形態的單一化。積淀深厚、豐富多彩的巴蜀鄉村傳統文化,最終會在人的逐利求富的欲望中和掠奪式的開發中,變味或完全失去其本真。
談及巴風蜀韻,名山大川固然是其存在和表現的一面,然而,人文社會則從人類繁衍和發展上即人類活動與文化方面體現出其特有的另一面,其范疇包括語言文字、宗教信仰、風俗習慣、文學藝術、道德觀念等。面臨傳統村落及其文化形態即將消失的現實,抓緊時間更多地記錄這些內容,就顯得尤為迫切和重要。顯然,了解和記錄現實的四川古鄉鎮狀況,也一定是在尋找和品味漸將失去的巴風蜀韻。
鄉土性的東西看似尋常,其實,其中的許多元素和細節,樸素、平實、自然、生動,也不乏充滿藝術和靈性的東西。這些恰恰是現代城市生活中越來越少見的,即所謂的傳統的東西。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置身在日常農鄉情景中,有讓人回返自然和歸真本性的感覺,體會和品味中讓人生發感慨。這些元素和細節里包含了巴蜀人、巴蜀文化、乃至中國社會里非常有意義的東西,由此形成了地域風韻,形成了歷史和文化,成為了符號和記憶。民風民俗,乃國之元氣,對此我們應有深刻的認識。非常欣喜地看到,傳統文化仍有著其強大的生命力和長久的影響力。
鄉制,始于西周時期。《周禮·大司徒》中記載有:“五州為鄉。”《廣雅》中記載有:“十邑為鄉,是三千六百家為一鄉。”2017年,考古工作者在四川郫縣指路村發現一處戰國至秦漢時期的聚落遺址。該遺址出土器物中有一塊雙耳陶罐殘片,殘片上刻有“×子鄉”的字樣。考古專家認為,該陶片的發現為明確漢代基層鄉級聚落提供了實證。唐朝時對鄉制有了更細致的規定,即“諸戶以百戶為里,五里為鄉”。鎮制,早在唐代以前就已出現。《新唐書·兵志》中有:“唐初,兵之戍邊者,大曰軍,小曰守捉,曰城,曰鎮,而總之者曰道。”鄉和鎮的建制及其治理模式隨著朝代更迭發生著變化。商業或經濟意義上的鄉鎮,則于宋代時才真正出現,時以市鎮稱之。宋《事物紀原》中記有:“民聚不成縣而有稅課者,則為鎮或以官監之。”據統計,兩宋時期,四川盆地范圍內就已形成近1000個市鎮。明清時,對市鎮有更明確的界定,即從民居聚集、商業貿易和禁防管理上來解釋和說明。清乾隆《吳江縣志》中記載:“民人屯居之所謂之村,有商賈貿易者謂之市,設官將禁防者謂之鎮,三者名稱之正也。其在流俗,亦有不設官而稱鎮,既設官而仍稱村者,凡縣邑皆然。”清乾隆《遂寧縣志》中記載:“無城郭而民居稠密、通商旅便交易者,古謂之鎮。亦有按期為市概稱場鎮矣。”至清末,四川盆地范圍內的市鎮數量估計已超過5000個。
清宣統《廣安州新志》記載:“歷代鄉鎮繁盛者升縣,縣廢者改鄉鎮。輕重繁盛豐德,五里五黨之遺哉。兵燹經,鄉鎮亦多徙。鄉有廣狹,鎮有大小,究厥盛衰,因乎貧富。地多因山水、城呰為目,亦假寺廟、橋堡為名習便舊稱。”這段話對鄉鎮的興衰變化及其原因,以及鄉鎮的名字由來,給出了簡要說明。考察四川各地古鄉鎮之變化因由,大致如此。鄉鎮場市有大小,各地叫法也有差別。巴蜀地區多以“場”稱呼之。典型的川西壩子里就有很多以“場”作為鎮名的,如董場、蔡場、韓場、唐場、王場、文家場等。民間習稱為場的就更多了。對應地,其他一些地方,則稱之為“集”“圩”“店”“街子”等。鄉場或市鎮,是地域多元化的社會、文化、經濟形態的高度聚合體,承擔著眾多的社會功能。古鄉鎮,其不盡相同的歷史形成與演變、因地制宜的選址與布局、紛繁復雜的居民身份與來歷、雜糅和融的建筑形態與風貌,以及兼收并蓄的一方風土人情等,值得我們從人類學、社會學、歷史學、文化學、建筑學、環境與資源學等多個方面探尋其存在價值和可利用價值。
古鄉鎮,不同于家族意義上的群居聚落,它的形成,既是行政管理的機構派生,也是農商經濟的發展使然。制度與經濟兩方面的保障,使得古鄉鎮能夠存在與延續。當然,追本溯源,古鄉鎮一般都是從小的村落、“幺店子”、草市、集場、驛站、兵屯或鎮衛等發展而來的。相當長的時間里,很多古鄉鎮,其名稱、轄屬與轄域歷經變化更迭,其中一些古鄉鎮,由早期的縣城變化而來,其縣制延續時間長達數百年,甚至上千年。如郫縣唐昌鎮、新都新繁鎮、廣元昭化鎮、武勝中心鎮、青川青溪鎮、青白江城廂鎮等。梳理之中,我們可以看到,古鄉鎮大致包括三種類型,一是資源型鄉鎮,即以開采和輸出當地自然資源為主業的鄉鎮;二是商貿型鄉鎮,即承接多地農商物資的囤積、轉運與交易的鄉鎮;三是綜合型鄉鎮,即前面兩種類型以外的鄉鎮。古鄉鎮的形成,通常需要具備三大要素,一是有著良好的自然地理環境,即適宜生存與居住的環境,包括豐足的水源和物產;二是有著與四鄰或外埠便利的通達方式,典型的如要道或要口,水路或陸路交通;三是有著能吃苦耐勞、適時應務、和睦相處的人群。此外,特定時期的商貿需要或軍防需要,即其歷史功能,也是一些古鄉鎮形成和規模發展的重要原因。例如鹽業,在歷史上就促成了四川很多鄉場的發展與繁榮;另如茶業、糖業、銅業、紙業等,也促成了四川一些鄉場的發展。歷朝歷代的軍屯鎮守,在促進邊地開發的同時,也促使了這些地方鄉場的形成。
四川古鄉鎮,有其特定的聚落空間形態和地域性特點。從物理層面上看,有街道空間和建筑空間;從使用屬性上看,有公共空間和非公共空間;從功能角度上看,有政治空間、文化空間、居住空間、商業空間等。透過這些空間,可以更好地考察和分析古鄉鎮聚落的選址與形成、形態與規模、結構變化與發展,以及古鄉鎮的歷史地位及其影響力等。
四川境內的沱江、嘉陵江、岷江等大小江河流域,因于氣候溫和、物產多樣,遠古時期就是人居上選之地,星羅棋布于其中的各個鄉鎮所在地,得水藏風,聚財聚氣,更是古人所謂的“風水寶地”。多次戰亂和災害后,很多鄉鎮終能振興與繁榮,正是得益于其嘉好山水原本的豐沃與恩賜。對于四川各地古鄉鎮而言,已經無法用“原住民”這個詞語來準確表達人與居地之間的關系了。秦漢以前,現四川地域的大部為古蜀國與古巴國領域,其中間雜著一些小的侯國或封國,以及少數民族領地。秦人,大概是秦滅巴蜀后最早的移民,其后有更多的中原移民進入巴蜀各地。漢武帝時的西南開發和魏晉南北朝時期大量中原人以及“僚人”等少數民族入蜀,再次融合和改變了蜀地居民的血統構成。隋唐至宋元,各朝代更迭之中,又不斷有中原與北方移民,以及少數民族移民進入巴蜀各地。元末明初和明末清初的兩次“移民填川”運動,可謂是四川地域內所經歷的最大的兩次移民潮,其移民數之多,移民遷徙范圍之廣,空前未有。可以說,四川古鄉鎮歷史,也是一部厚重的移民史。
元末明初,以江浙籍人為主的明軍大部隊入川,與此同時,大量蒙古族軍人與其家屬歸降新朝,大夏政權等地方割據勢力也被收編。兵屯和軍隊遷移中,很多外省籍人被安置在四川各地。接下來,大量湖廣籍移民“奉旨入川”安家立業。明末清初,遭致戰亂重創的四川,山河破碎,滿目瘡痍,田地荒蕪,人口劇減。響應清政府號召,湖廣、江西、福建、廣東、陜西、江蘇、浙江、貴州等多省移民輾轉遷徙入川,插占落業于各地鄉村。一路艱辛,數代創業,清嘉慶漢中知府嚴如熠在考察川陜鄂一帶鄉情后,在其《三省邊防備覽》一書中對清初移民有這樣的記載:“流民之人山者,九十月間,扶老攜幼,千百為群,到處絡繹不絕,不由大路,不下客寓,夜在沿途之祠廟巖屋,或密林之中住宿。取石支鍋,拾柴作飯。遇有鄉貫,寄住寫地開墾,伐木支椽,上覆茅草,僅蔽風雨。借雜糧數石作種,數年有收,典當山地,方漸次筑土屋數板。否則,仍徙他處。”元末明初和明末清初兩次移民,在社會、經濟、文化等諸多方面,整體上改變了四川農鄉。移民們帶來了先進的生產技術,引入了紅薯、玉米、土豆、辣椒、甘蔗、煙葉等多種高產農作物,用他們過人的智慧和勤勞的雙手在新鄉地創造新的輝煌。認祖歸宗,奮發進取,和衷共濟,積德行善,移民們恪守祖訓,光前裕后,為新鄉地的繁榮昌盛盡心竭力。
四川各地古鄉鎮最為鮮明和最具特色的是其豐富多彩與兼收并容的移民文化,這種移民文化典型地表現在語言、建筑、民間藝術、風俗習慣等多個方面。多省移民和多地語言的融合,成就了巴蜀方言。明清兩朝,入川移民中湖廣籍人數最多,加之四川與湖廣兩省本就相鄰,語言互有近同,因此,兩湖地區的語言對巴蜀方言的形成影響最為顯著,以至于晚清民國時期一些地方將“湖廣話”稱為“官話”,即官方語言。事實上,川東、川西、川南、川北,不同地方,甚至相鄰的鄉鎮,都會因其早期移民的主源及其數量多寡而有語詞與口音上的不同。至今,巴蜀方言里還保留有一些“客家人”的詞匯。外省來川移民中,來自廣東、福建、江西等地的客家人為數不少,一些地方甚至密集度很高,如成都的東山地區、南充的儀隴地區、內江的隆昌地區和涼山的西昌地區等。客家人的到來,對四川多地鄉鎮的形成與發展,有著很大的促進作用,尤其是文化層面的影響極其深遠。客家人祖籍地的一些風俗,如飲食習慣、民間藝術、祭拜儀式等,更是深深扎根于巴蜀各地,世代傳承,一些鄉地節慶活動中的“燒火龍”“舞獅子”“高臺戲”等民間藝術形式,就是早期客家人引入并傳承下來的。多地多樣化的民間藝術,大大豐富了四川鄉村文化生活,在不斷融合、傳承與演化的過程中,形成了諸如川北燈戲、川西花鼓、四川清音、川劇高腔等巴蜀地區特有的表演藝術,以及其他各類民間藝術。四川很多地方的特有產品,如“宜賓芽菜”“南充冬菜”“郫縣豆瓣”“潼川豆豉”“唐場腐乳”等的制作手藝,也都是當年移民從原籍地帶過來的。
四川多地鄉鎮的舊時建筑,包括民居、祠堂、會館、廟寺、牌坊、墳墓等,都或多或少地帶有移民原籍地方風格。民居建筑,制式不同,形態各異。保留下來的眾多的同鄉會館,如湖廣籍移民會館(常用名禹王宮、帝主宮、真武宮)、江西籍移民會館(常用名萬壽宮)、廣東籍移民會館(常用名南華宮)、福建籍移民會館(常用名天后宮、天上宮)、陜西籍移民會館(常用名武圣宮、關圣宮)、四川籍移民會館(常用名川主廟、二郎廟),等等,在建筑的制式、結構與布局上,以及裝飾藝術上,堪為古代建筑典范,也是早期移民歷史的寶貴物證。各類會館和宮觀廟寺的設建,也標志著一地多種宗教信仰的相融共存和民俗文化的豐富多彩。談及建筑,尤其要提到的是,南方移民的民居建筑與會館建筑,實用性與藝術性相結合,在結構與風格上有著其鮮明的特點,對巧妙地利用山形地貌、就地取材、節省良田沃土,注重與自然環境相融的四川近代建筑特色的形成,有著顯著的影響。
鄉鎮中的舊時建筑,使用當地的土石木竹等材料,與環境融為一體,也支持著鄉人的生活方式。這些建筑往往都是協同合作的結果,即由家族成員,或親友四鄰共同來建造。因此,這些建筑凝聚著眾人的智慧和勞動。在很多鄉鎮中,都能看到多戶聯排的建筑,或者比鄰相連的建筑,可以想象到,這一定是共商合議后的結果,即在滿足建筑工造的要求下,充分考慮和照顧每個個體的利益。顯然,古鄉鎮公共空間的設計與形成,也離不開深識遠慮下的通力合作。因此,古鄉鎮中,自然環境、建筑、人,三者之間保持著和諧的關系。
四川很多鄉鎮中的地名及其演變,受到戰亂和移民因素的影響,包含著豐富的文化內容。考究這些地名,可以了解朝代更替歷史,了解移民的空間分布、移民遷移的時間與路線、移民遷徙過程、移民族群與姓氏,了解所在地自然地理與物產狀況、特定事件與人物、宗教信仰等多方面的信息。例如在四川各地城鄉,就有著很多街巷和村子以“江西”“福建”“廣東”為名,這些地名就來源于早期的移民遷徙和聚居。
私學,為古時鄉村教育的主要方式。鄉民子弟的啟蒙,大多在鄉村里的社學或私塾教育中完成,有的就在本家族的教育中完成。如廣東籍移民后代、共和國開國元帥朱德,小時候就先后入讀藥鋪埡私塾、馬鞍丁家私塾和大灣席家碥私塾蒙養。耕讀傳家,進德修業,為鄉人所恪守的祖訓。當時的紳糧或同鄉族人,積極倡導和出資興辦私塾或社學,一些名賢達尊還自出錢粟創辦面向成人的書院,辦學地點多設在祠堂、會館或大戶人家的堂院中。科舉制度給鄉人提供了無差別的進取機會,學優登仕,鄉人子弟有了榜樣示范,重學崇化成為了風尚。四川各地鄉鎮里現在仍能看到的一些古代牌坊、“桅桿”等,就是為那些及第成名、光宗耀祖的人所立。
家風熏養與傳繼,尤為古人所重視。幾乎每一個古鄉鎮里都記錄有因家風良好而家成業就、光前裕后的故事。所謂家風,即由祖輩世代養成并傳續于后代的一種風尚,體現在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等多個方面,通過家規訓范來約束家庭成員,盡力做到持家守業、砥節奉公、諸善奉行、精進不休。三國蜀漢諸葛亮的《誡子書》、南北朝顏之推的《顏氏家訓》、明朝周怡的《勉諭兒輩》、清朝朱柏廬的《治家格言》等,歷來被當作經典用以教育后人。四川古鄉鎮里保留下來的一些家譜或宗譜中也多記有祖訓和家規。安仁的計氏、新繁的費氏、白衣的吳氏等就是因家風清白和家學承繼而成為了德高望重的鄉賢。毫無疑問,家風乃立家之本,既是一家之規矩,也是社會之財富,為中華民族的綿延興盛之基因。良好家風的保持,不僅有助于家庭的興發,也是整個社會和諧與民族進步的重要支撐。
古鄉鎮,是有故事的地方,關于山水,關于人物,關于事件,關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古鄉鎮的歷史與文化,正是這些零碎和殘缺的匯集與綴連。筆者致力于四川古鄉鎮歷史與文化的整理與記錄,前后用了十余年時間。其間,筆者閱讀了大量史志、譜牒、碑文等相關資料,進行了廣泛和深入的田野調查,拍攝了數萬張圖片。筆者最為深刻的體會就是,鄉土文化,博大精深,而古鄉鎮就是人們留住鄉愁和文化記憶的載體。
傳統文化中所蘊含的歷史、文化、科學、藝術、經濟等方面的價值,明顯或潛在地對人類社會發展發揮過并將繼續發揮積極作用。巴蜀人民在墾荒拓土、建功立業的過程中培養和形成的革故鼎新、濟人利物、道法自然的思想,給我們提供了認識和改造世界的啟迪與借鑒。研究古鄉鎮文化,就是要弘揚篤信好學、遵道秉義、求同存異、濟世愛民的思想,秉持儉約自守、力學篤行、開拓進取的理念,傳承勤慎肅恭、崇德向善、孝老愛親的美德。研究古鄉鎮文化,也是保護和傳承傳統文化的重要方面,對于加強文物保護,加強傳統民居、歷史建筑、名人故居,以及其他各類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實施中國傳統村落保護工程,形成良性的鄉村文化生態,推動文化交流等,都有著很大的促進作用。
新時代里,鄉村建設與發展仍將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對古鄉鎮的記錄與研究,有助于我們思考更多的問題。例如,可以在古鄉鎮的形成、興盛、留存與衰亡中,尋找農鄉可持續發展與其現代化轉型的思路,探究現實鄉村空心化、文化斷裂的深層次原因,構設現代農村社會的治理模式,塑造多元共生、多態共融的現代鄉村生活;深入挖掘和利用古鄉鎮文化資源,將現代鄉村建設與傳統人文精神作為雙重支點,以內涵激發外延,提升農鄉知名度,進一步促進農鄉健康發展。文化是古鄉鎮的血脈,是鄉人的精神家園和鄉場建設的沃土,也應該是新時代農村發展的突出優勢。隨著我國經濟社會深刻變革,各種思想文化交融更加頻繁,更迫切需要深化對傳統文化重要性的認識,更迫切需要深入挖掘傳統文化價值內涵。毫無疑問,對古鄉鎮文化進行研究和傳承,對于提升人民群眾文化素養,增強文化自信,具有重要意義。
本書選取了93個四川境內的古鄉鎮,獨立成篇,分別撰述。內容包括歷史沿革、地理區劃、住民來源、名人軼事、建筑遺存、農商活動、民間藝術、傳統習俗、宗教信仰、風光景物、美食特產等多個方面。讀者可以通過這些單篇的文字描述,以及鏈接的圖片,更充分和細致地了解被作者勾勒和還原出的一個個四川古鄉鎮,同時通過全書內容,對川地之“巴風蜀韻”有全面和整體的感知。內容豐富、知識廣博,尤其是文中包含了很多作者多年來的考察研究成果,本書可看作是一部簡明的四川鄉土文化讀物,或是一部濃縮的四川古鄉鎮志,對于國內外旅行和攝影愛好者而言,更是一本詳盡的四川鄉地游覽采風指南。
限于作者的學識與所掌握的資料,文中恐多有遺漏與謬誤,懇請讀者給予批評指正,也期盼能與更多的識者學人就四川古鄉鎮相關話題進行多方面的交流。
從動筆到完稿,本書的寫作前后花了四年多時間,期間得到了眾多朋友和同好的關心與鼓勵;本書的出版與發行,也得到了出版社多位老師的指導和幫助,作者在此向各位表示衷心的感謝。
2019年4月作者于成都光華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