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追山記
- 邱富剛中短篇小說作品集
- 邱富剛
- 11037字
- 2020-03-28 13:42:17
南朝民歌里唱到,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邊鎮這個地方,山多極了,風景也像南北朝的民歌《敕勒川》里描述的一樣美,這種美是相對于有錢人而言才覺美,窮人則覺得這樣的地方偏僻,只有羊怎么行呢,大家吃什么,像放羊人一樣過得窮兮兮的嗎,這樣生活可不行呀。
邊鎮也一樣。邊鎮的山有多少,沒有人能夠數清楚,鎮卻只有一個,附近一百六十里遠,就這么一個鎮,邊鎮的規模早已經是大地方的規模了,而且鎮上的人戶也喜歡放羊,喂養羊,邊鎮人口估計有五十萬左右,古代茶馬古道,絲綢之路都要路過這個地方,都要從這個地方進行中轉,才能去往全國各地。
我在邊鎮擺攤賣湯鍋已經不止一年了,我賣賣湯鍋絕對不摻假,從來沒有干過掛羊頭賣狗肉的事情,招牌上寫的是賣什么就賣什么,比如招牌上寫的是賣羊肉,湯鍋里就絕對是貨真價實的羊肉,因此,大家很信任我喜歡我賣的湯鍋。在邊鎮上住的時間長了,難免要想家啦,常常想要回家去,卻因為生活無著落以及害怕父母的鬼魂來糾纏不休的原因,無論父母有沒有鬼魂,人死了多半是什么也不會留下來的還會有鬼魂存在嗎,我卻偏偏害怕他們的鬼魂存在,一再逗留在邊鎮,苦悶的時候會到邊鎮客棧路,馬幫路,西口街……,走一遭,然后回到湯鍋店里繼續做生意,在邊鎮,許多年輕的獵人和我都是朋友,伙伴,大家年齡和我差不多大小,年齡都在三十而立的樣子,幾乎都黑頭粗腦,個頭兒不高也不矮,留著一個小平頭發型,穿著麻布衣服搭配青布褲子,鞋是剛上市的軍用帆布膠鞋。獵物湯鍋賣光了之后,大家約在一塊兒進山打獵,絲毫不會寂寞,最短的時間,一塊兒呆在山里一兩天,長的時間有一個月,吃住在一塊兒,捕獲了獵物平分。捕獲了獵物回到鄉場來開湯鍋帳篷店,煮野味來賣。
我的野味是什么地方來的呢,知道的都清楚,我是一個獵人,愛穿山越林打獵,常常吃住在山里,在山里呆過的最長的時間是兩年,有的是追山的經驗。當然是山里來的,不知道的則誤以為是自己家喂的野生動物。誠然,屠宰自己家的喂的野生動物不犯法,誤以為是我在家里喂養的野生動物比清清楚楚知道是山里打來的要合法多,沒有被罰款的危險,但是,打野生動物要罰款是以后興的政策,以前沒有這個政策,所以大家都喜歡去打獵以打獵為生,向左鄰右舍炫耀自己不勞而獲白白撿了大自然的便宜的劃算勁頭。這種做法在當時比當明星還流行。
我的顧客很多,不是一個兩個。大家都喜歡我熬的湯鍋,煮的野味,簡直贊不絕口。我給顧客的湯和野味肉塊都比其它帳篷店給的多,顧客能夠吃上嘴,吃個夠,價錢還不貴,十塊錢一碗。我的生意這樣好,打算把一輩子花在熬湯鍋賣野味上,誰料天有不測風云,政策突然不允許了……。我開始打獵為生是哪一年呢……。那一年,春天里的樣子,我從鎮上買來了一只狼狗帶回來喂養,我們寨子里沒有人家戶喂狼狗,打獵的人雖然多,他們卻沒有發現狼狗這個得力助手,用的是老土工具,套子,弓和駑,只有我的輔助工具最先進,是一只狼狗。買來的時候大家都不敢相信這個家伙會有大作為,跑到我家來看狗,把狼狗當西洋鑒看,取笑,議論,誰知道一年后狼狗長大了,樣子突然剽悍了起來,楚楚動人,不像其它的狗那樣耷拉,簡直是一只身強力壯,與眾不同的公狼狗。有人問我,這個家伙的作用真的這么神通嗎,呆在家里會不會野性發作,干狼的活計吃人,你一個人能夠招架嗎。
我滿臉迷惑的回答,我還沒有試過,不過我會小心點兒的,不會像農夫和蛇的故事里描繪的一樣,冰天雪地里用體溫溫暖了蛇,卻被蛇咬傷中毒斃命了。我不會被狼狗啃骨頭的,當了這么多年的獵人,我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會栽在動物的手里。我最大的缺點就是我的狩獵手法太優秀了,把大自然弄寂寞了。
狼狗還幼小的時候就表現出來了和其它狗不一樣與眾不同的個性,比土狗活潑開朗,好動,機靈。和一大堆土狗混跡在一塊兒,給人一種出類拔萃的感覺,寨子里的幾個老獵人羨慕嫉妒之余,跑到鎮上去問還有狼狗賣沒有,沒有再遇到來賣狼狗的主人家了,給鄉場上其他的人打聽,賣狼狗的人是一個外地人,已經離開鎮上到其它的地方去了。所以大費周折了一遍,白費力氣沒有買到狼狗。狼狗比土狗管事,有外人來邀我去打獵,它會搖頭擺尾跑到屋里來通知我咬我的褲筒,狼狗比土狗更懂事,不會對著外人大吼大叫,土狗不一樣,遇到外人就狂吠,狼狗要含蓄很多,主人下過命令之后才圍追堵截陌生人。狼狗還小的時候,我把他關在籠子里喂養,沒有帶去山上歷練,對捕獵的技巧完全憑借祖傳的本領大膽抓捕。長到一歲的時候突飛猛漲,引起了周圍的人的注意。他們建議我帶到山上去追一只兔子試一下狼狗的能力。
我們石溪鎮大山包里兔子最多的地方是老鷹山,許多獵人在里面捕獵了幾十年了還有無其無數的兔子生活在山里面。我是這一些個獵人中最年輕的一個名字叫做獵三光,獵三光是化名,不是真名,我的真名叫李三光,在我們李家寨子里,如果說李家寨子也不準確,我們的祖父輩也并不姓李,只因為李姓人好吃懶做不務正業怕他們來搶劫寨子里的家當改為姓李了。我這一輩的時候全部姓李了,我的名字叫做李三光。我的父母已經作古了,那一年我剛滿二十二歲,還沒有娶媳婦,父母臨終之前眼淚汪汪的對我說,吃的用的,打獵的工具樣樣都為你置辦齊了,就差一個媳婦沒有娶過門來了,我們走了之后,當節省開支,留些個錢娶媳婦,不要任意揮霍無度,到老了做一個光棍兒。父母交待完后事就瞑目長眠了。父母的喪事生前已經安排妥當了,無須過多的大費周折,辦喪事的那一天只需要監視著鄰居辦事就可以了。
父母離開的那幾年里,我也一度頹廢下去,整天無精打采坐在大門口無所事事,胡思亂想,迷戀煙草,絲毫沒有考慮打獵的事情,一晃六年過去了,我還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聽說人死后會變作鬼,每到半夜里,我總是怕見到父母的鬼魂到來,盡管他們在生前是多么關心我,他們死后魂魄一旦出現在屋里必然是來迫害我的。我不敢居住在家里,我的膽子在父母去世的幾年里變小了。我想到外面去幾年,追幾年的山,苦于沒有同伴,一直沒有成行。如今我喂的狼狗已經長大了,正是出去的好時候了,萬事俱備,東風大起,我即將揚帆起航。
農歷八月剛過,雨水少了,我檢修了打獵工具獵槍,修復了槍口的一些蛻落了鐵皮的地方。備足了子彈,穿上大棉衣,戴上大虎頭冒,帶著狗,鎖了門。背著一床鋪蓋,還有一個包袱,我的包袱里裝了許多東西,十斤左右的樣子,四張網,一把剮野物皮用的水果刀,兩包鹽巴,一膠瓶子油炸辣椒面,一雙筷子,一個鋁合金缽,那是我吃飯的時候用的碗,一口水壺大小的鍋,一包半斤重的八角兌五香料。此外還有一壺地地道道的石溪老酒。鎖了門去了老鷹山,老鷹山離我父母的墳最遠,在那里,我不怕遇見再他們。我打算在老鷹山一帶追山兩年,在山里過兩年的追山生活。狼狗在跟著我剛到森林的第一天,就表現出來了前所未有的勇敢……。
我們在蕎麥地里安套子,等待獵物來上當,自投羅網,這個時候,一只兔子從山那邊跑過來吃地里的蘿卜,蕎麥地里還套種了一小片紅蘿卜,蘿卜個兒雖然小,很袖珍的感覺,還是很有誘惑力,我到地里安套子的時候拔了一個來止渴,蘿卜甜極了,果然是新品種,比山里的大白蘿卜味道甜,我安下了套子,坐在田坎邊吃蘿卜的當兒,一只兔子居然從山那邊跑過來了,顏色呈灰色,后腳很長,有一只土狗的長,前腳短了許多,走起路來,我說的是慢步前行的時候,兔子的姿勢給人大大咧咧的感覺,兔子聽到路邊的風吹草動,會歇下來,像袋鼠一樣提著兩支前腳東張西望,這個兔子也能夠用后腳墊著走路,查看情況。好大一只兔子,我停止了爵蘿卜,屏住呼吸,看兔子還有什么新動作,狼狗一個激靈勁頭兒,跑去把兔子咬了個東倒西歪,不知所措,兩個家伙在地里搞團圍,一個追著一個戲弄,兔子的膽子顯然小了許多,幾次要逃脫都被狼狗攔截住了,圍在蕎麥地里轉圈。兔子累著,歇了一口氣,和獵狗搞對峙,我乘機舉起獵槍,瞄準兔子,一槍擊中兔子的要害,兔子像被拋錨了一樣,摔去了兩尺遠,顫顫巍巍爬起來,又倒了下去,我趁機跑去一把揪住兔耳朵,獵獲了一只大肥兔子。
狼狗看見我逮著獵物了,圍著我高興的轉悠。我帶著獵狗離開了蕎麥地,我估計還有其它的兔子會來落網,打算在在這里等一晚上,如果沒有兔子來落網,再去另一個山頭的地坎邊下套。我把兔子的后腳用繩子拴牢,裝在背包里……。我守在離我套子不遠的地方,那個地方有一處山崖檔子上,可以避雨,避風,周圍長滿了茅草。山崖檔子下面還有許多石塊,由于是在地理位置處于大梁子的偏坡上,地方很誘人,最主要的是干干凈凈,沒有人在那里小解以及推陳出新其它廢棄物,很多來山里割草喂牛的娃兒也樂意在這里吸氣,有的還會在這里賭錢,今年沒有人來,而且我也可能遇不到他們,我僅僅在這里呆兩天的時間,大偏坡這個地方過于顯眼,有一條馬幫路從山下過,在這里見過兔子活動的痕跡的人多,來打獵安套子的人必然不會少,我不打算在這里呆多長久,兩天的時間而已。
我把被子放在干燥的石塊上,清掃掉了一些灰泥,連枕頭我也預備了幾塊石頭做鋪墊,晚上我的枕頭是我的背包,放在石頭上可以墊得更高一些。晚上睡在崖檔子下,安全,不怕有人從高山上搬石頭下來把我砸個稀巴爛,崖檔子凹進去很長的進深,石頭最多能夠從上面飛過,砸不到人。我不怕山崖垮塌,現在沒有到暴雨傾盆的季節,不用擔心山崖垮塌。
天色已晚了,出門來追山有一天了,我需要找一個地方完成我的晚飯事宜,我還沒有吃晚飯,我得考慮我的晚飯問題,山溝里有一條清亮的溪流,連馬幫過路的人也常常在溪流里飲水,牲口飲人也飲,人在上游飲,牲口在下游飲,像是在鬧笑話似的。天色完全黑下來時必須搭建起一個灶,把水煮漲,煮今天打獵所獲的一只兔子做晚餐。我的行動速度快,從包里提出半死不活的兔子,還有一絲奄奄一息的氣息,裝在鍋里。拿著水果切刀,端著去山崖下面那一條溪流里剮兔子皮,洗兔子肉,溪流很大,浪急,我找了一處水深一些的地方,估計有許多人在這里洗過衣服,留下光滑細膩的大石板,洗衣石。我剮了兔子皮,刨了兔子腹部,把兔子的腸子扔了,留下肝臟等一些大東西,放在溪流里洗干凈,切成為小塊放進鍋里,舀了一水摻著,帶上兔子皮,兔子皮值錢呢,崖檔子下來煮兔子肉吃。周圍是森林,加上天氣晴朗,掉下來的松果,木柴多,僅僅一分鐘我就搞到了一大捆柴。扛著回來折斷成為一尺左右的標準柴,放在石頭砌成的三角灶下面點燃,開始煮兔子肉。木柴的燃性很強,一會兒功夫已經把水煮沸騰了,燒火如此順利,今年出行一定大吉大利,我對即將開始的打獵生活充滿了希望。
兔子肉半熟的時候,我牽著狗去了老農夫的地里,掏了幾個土豆來,削了皮,洗干凈,拿回來下鍋。我擔心狼狗亂動我的一鍋兔子肉,特意掏出一根繩子來把它拴上帶著一塊兒走,對于吃的東西,我是不信任狼狗的,比我不信任自己還入木三分。狼狗坐在火塘旁邊,雙目炯炯有神的凝視著遠方的山梁,好像那里面有狼似的。兔子肉快要熟的時候,打開背包,取出佐料,鹽巴,油辣椒,八角五香粉,摻進鍋里,開始下筷子。還有我的那一瓶石溪老酒,我怎么能把它忘記了。我也不寒酸,嚼不動的或者味道不純的一塊兔子肉就扔給狼狗解饞。
這是我進山以來第一次野炊,吃飽了肉我打算去地里搞幾個蘿卜來小火慢燉,畢竟一只兔子肉要吃三頓呢。酒足飯飽了,天上的月亮升起來了,照耀著大偏坡,照耀著狼狗和我,遠處雖然有人戶的燈光閃閃爍爍,但是勾引不出來我內心的歸家之情。我一旦回去,父母的鬼魂就會來糾纏不清,雖然父母未必真的有鬼魂,我還是這么想象了,并且感到害怕了。想要徹底的離開,遠離家鄉。我不是不熱愛父母,但是一旦父母崩殂,陰陽兩隔,就必須有所抉擇,不能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當然,可能我太沒有良心了也太軟弱了,居然害怕自己父母的鬼魂。在山里我不再感到害怕了,我獨自一人還有一只狼狗,睡在山檔子下,感到心靈突然安穩了下來。我小的時候也多次和父親在山崖下面過夜,見過他燒火搭灶,睡覺,熟悉這種野外過法,一旦自己獨自生活了,能夠應對自如所處的環境生活。
晚上,狼狗坐在一旁為我守夜,我睡得很沉,我不擔心狼的問題,因為有狼狗為我守著。半夜里有幾只兔子又來偷吃蕎麥地里的紅蘿卜葉子,天色一片昏暗,兔子跑得太快了,我無法分清楚它們逃跑的路線,沒有追捕到。
我想等到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之前,總會有所收獲。但是遺憾,一直到了傍晚時分也沒有第二只兔子再上當自投羅網,相反一整天都沒有再見到兔子的身影了。我在大偏坡上遇到了一個放羊人,攆著二十幾只羊來放牧,他給我說,兔子會狡兔三窟,今天在這里遇到了情況,明天就不會來這里了,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你守在這里沒有用,沿著兔子的腳印,和兔子拉屎的地方去尋找才能追捕到兔子。
我回答說,野雞一直沒有出現,會不會落在地里尋找食物吃。放羊人回答說,最近我也沒有見過野雞出現在這里了,可能害怕被人追捕,不飛來大偏坡了。
大偏坡除了風景優美,有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幽靜,還有無比豐富的獵物資源。我在崖下面坐了一會兒,和放羊人抽了一支煙,收拾了行禮,背上獵槍,帶著狼狗去了另外一個地方,叫做茅草灣,茅草灣和老鷹山大黑山相連,雖然幾個地方相隔一百里路,確實打獵人走出來的地方。老早就有了捕獵的氣息了,人一旦到了這些個地方,首先想到的是打獵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茅草灣的野雞多,兔子也不少。許多處都留有捕捉野雞兔子的痕跡,安網用的碎枝木屑。我沿著山麓往上攀爬,太陽快要落山了,偶爾能夠聽到,山中的大路上一些馱隊趕路的聲音,估計是馱玉米去牲口江一帶販賣的商販子。
我沒有停步下來和馱隊談會兒話,天色已經不早了,我得趁太陽完全落下去之前,趕到山上安下網,等傍晚時分飛來熟地地里尋找食物填肚子的野雞落網,野雞很古靈精怪,一般要傍晚時分才會成群結隊的飛到地里來,平常時候總是躲在山上睡覺。對于野雞的習性,我了若指掌。從小我就捕捉野雞就是我最拿手的好戲。為了練習捕捉野雞的本領我曾經刻苦學習相關技術。
開始的時候,在自己家大門前,撒一些玉米粒,安上網,遠遠的用繩子牽著捕麻雀,那個時候我家老土墻屋檐上還真有一窩麻雀,每年夏天來了,麻雀會嘰嘰喳喳的在房梁上跳著蹦著,有時候會落到地上來找食物,我在地上安了網,就等麻雀落網了,不止一次,我網住了麻雀,然后又放它們溜走了,有時候玩心強,我用剪刀把麻雀弄成為禿子了,再也飛不起來了,它們只能跑著去逃難。在場壩里學到了很多捕獵的經驗,我稍大了一些,跟著父母四處打獵,見識更多。如今,關于捕獵的許多經驗,都已經無師自通了。
茅草灣的野雞多,兔子多,老鷹也多,老鷹和野雞經常在巢里干架,估計是兩者都沒有分清是誰的家的緣故,亦或者,更本就不是它們的家,到頭來得益的是打獵人,暴露了行蹤當然不安全。老鷹捕來沒有用,不能食用,許多獵人捉回家去也只能賣給少數民族喂養,自己很少養老鷹。天色已晚了,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天邊的云霞生薜帷,獨步在山梁子蜿蜒曲折,盤旋,張牙舞爪,而又旁支斜出的主干線山路上,我的臉色也被映照得一片緋紅色,有點兒像桃花泛濫,我真的桃花泛濫過嗎,我捫心自問了一下,沒有,我大多時候在孤獨中度過漫長歲月。即將落下去的夕陽和彩霞勾引出了我心里的一道小小的波瀾,就像什么東西突然讓我猛然驚喜了一下,心里有了輕微的一處勾掛,沒有受到重傷,只是皮膚被劃了一下,血沁沁的,這道傷疤太淺了,淺得無須過多關注,走幾步路,發一下汗就會痊愈了。
多年來,我孤獨的在山里面打獵,沒有結交新朋友,認識的不過是村莊里那些老臉老嘴的鄰居,絆腳石,長年累月的打獵生活讓我的心野了下來,心里突然涌出的波瀾被凐滅在了人生的慣性思維,生活,習慣之中。但是我心里已經有了一道波瀾,我感覺到很奇怪,很美妙,相對于打獵人來說,這種感覺像是在開玩笑。
到了茅草灣,說是茅草灣,其實是一座大梁子,處于偏遠山區,由于西風強烈,把大梁子的一面吹禿了,只剩一片光禿禿的斜坡,偶爾點綴在斜坡上的是一些零零星星的茅草,野雞想曬太陽的時候,估計就躲在里面,誠然也是,要捕獵到野雞就只能在一叢叢的茅草里安網放套子。茅草坡里一無所有,野雞會到來嗎,這個問題很多來過的獵人都問過了,最后還是被現實征服了,野雞確實常常落在茅草坡上,而且一飛來不止是一只兩只……。茅草灣的另一面是森林,大的小的灌木叢把山坡掩映住了,灌木叢一直鋪去了老鷹山和大黑山,歷史有據可察,是狼和兔子呆的地方,馬幫趕著馬過路也要拿上一根哨棒驅趕狼,曾經在這一帶的山路上,不止一人遇到狼襲擊過路人的事情。
我在心里尋思,前挨不著邊,后沒有人戶,我萬一被狼襲擊怎么辦,如果是一兩只還好,狼狗和狼糾纏不清的當兒我趁機用獵槍消滅狼,狼多了,我也沒有把握取勝。我在茅草灣里安了網,十張網,總有一張會有收獲,然后跑到一棵大樹上把行李放在上面,這一棵大樹,不止一個獵人和過路人在上面過夜了,樹已經被磨光滑了,一丈高的地方,有一盤枝丫,碗口大小,可以呆幾個人呢。晚上,我一個人住宿在上面,寬敞有余,解決了夜宿的問題,我肚子里的問題怎么辦,走了一天的路了,匆匆忙忙來到了這個地方,沿途我一滴水也沒有入過口。
我還是在大偏坡吃過三頓兔子肉的了,一頓是新鮮的,二頓三頓是剩骨頭,到了茅草灣,走了一天的路,我的肚子餓了。我沒有思考要吃什么晚餐,因為無法思考,我是最清楚不過自己的情況的,我身上有什么吃的我能不清楚嗎,我又不是傻子,身上沒有背著食物,還要強制自己去想,擺在眼前的現實是除非即可捕獲一只野雞,否則就要挨餓,餓今天還可以,昨天吃的豐盛,可以撐得住,餓到明天,人不見閻王也要上西天。
還好,我在樹梢上休息的當兒,已經有一群野雞飛到了茅草灣里夜宿了,估計這一些野雞也是像我一樣四處漂泊的過客,今天晚了,在此地借宿一晚,明天再趕路。我跳下樹梢,端著獵槍,瞄準野雞所在的方向,噠噠兩槍,有一幾只野雞聽到槍聲,飛了起來,又落到草叢里,我暗想,野雞怎么沒有即可飛走,槍響了兩聲,飛起來了沒有飛走又落在茅草里,野雞的膽子變大了嗎,野雞不怕死了嗎,難道是一箭雙雕,三雕,四雕,我的靶子真的有那么準嗎。我準備打著電筒去尋個究竟。獵狗見到我要離開大樹了,爬起來圍著我蹦蹦跳跳,獵狗本來是趴著睡覺的,大概怕我走了,把它扔了,爬了起來,緊緊跟著我一步也不離開。
我小心翼翼的匍匐著湊近茅草叢,電筒的光掃過一片草叢時,我見到了一只單單獨獨窩在草叢里睡覺的大野雞,我凝神屏氣,把電筒放在頭上扣緊,用槍口瞄準野雞,槍一響野雞再沒有飛起來,我走近野雞,野雞被擊中了,奄奄一息。我知道附近有幾只野雞,不敢打草驚蛇,繼續追擊其它的野雞,在我放槍的地方,我又發現了另外一只受了傷沒有飛起來的野雞,我把野雞撿起來掛在腰帶上,我聽見附近噠噠噠的翅膀飛翔的聲音,我估計我已經打草驚蛇了,停止了前進,收工回來準備晚餐的事情。其它的野雞呢,我在茅草坡里安了那么多張網,總有一些會落網的,現在嘛我要去解決晚餐的事情去了。
晚上,茅草灣沒有過路人往來,我的行禮放在樹梢上很安全,我不會擔心別人來偷東西,我到山溝里找水源,石溪鎮這個地方,什么都不多就是水多,每一座山上都有幾處山泉,水清,股子大。找到了水源,我用鍋裝著野雞去水源旁宰野雞,去的時候我還帶了一個碗去接野雞血。野雞的皮毛有經濟價值,剮皮的時候得從腳上剮起,蛻了皮,肉可自己食用,皮毛晾干了拿去出售。我給野雞刨了腹,扯丟了腸子,舀河溝里的水洗凈了肉,肝脹等零雜。切成為小塊肉,裝滿肉,端著回來搭個灶,撿柴生火煮我的晚餐,單煮野雞肉太單調了,我準備到森林里撿蘑菇摻著煮肉,還有野參,蕨菜,避雷草,天麻,有則兼采之,無則少采之,不一會兒功夫,已經到位了,還是老樣子,老石溪酒伴我度過了夜晚。吃飽喝足后,我把鍋碗瓢盆端到了樹杈上放著,鍋里還有不少的肉,湯也有一些,我怕不小心搖到樹枝把鍋弄掉了下來,特意放在了安全一些,高一些,樹枝多一些的地方。樹下是一些啃了丟在地上的骨頭,野雞骨頭,我確實吃飽喝足了,加上過度勞累,走了一天的路,又準備零時晚膳,費了好大勁,不少的力氣,披著鋪蓋,倒頭大睡了一場。幾乎不省人事的樣子了。
半夜里,先是從遠處傳來幾聲隱隱約約的狼嚎,然后四周的氣氛突然清凈了好一陣子,像是什么東西把風阻擋住了,導致樹沒有搖曳的聲音,山梁沒有歌唱的聲音,花朵沒有開放的聲音,四周靜悄悄的。朦朦朧朧的霧氣里,幾只狼突然出現在樹下,跑來樹下撿食我啃剩的野雞骨頭。狼狗先生沒有聽見附近的動靜,呼呼大睡,直到狼撿食野雞的骨頭的咀嚼聲把它驚醒了,憤怒的爬起來驅趕狼,狼太多了,足足有四只,狼狗不是它們的對手,很快被一只狼咬住脖子,嗚咽了幾聲,犧牲了。
我覺察到情況不對,趕緊從包袱里取出子彈,裝進槍里,瞄準狼,一顆子彈一匹狼,四發子彈全打在了狼的頭上,四只狼奄奄一息倒在地上,但是沒有死亡,我不敢確定它們已經沒有了跳起來的力氣,不敢私自下樹來收拾狼,怕再遇到其它的狼圍攻。我決定每一只狼再射擊一顆子彈進去,明天把狼皮剮了,背上肉離開這個地方,去鎮上開湯鍋店去。四只狼,不過三百五十斤而已。第二天早上,直到太陽升起來之前,沒有再遇到第二群狼來進犯。我收了網,取走了幾只被網住的野雞。
我把狼馱到岔路口,讓過路的馬幫給我狼馱到牲口江市場去,我要在那里熬湯鍋,每一只狼我付他們五塊錢的托運費。還有死去的狼狗,我出的錢已經夠多的了,我帶著這么多死物。那個時候發一封郵件也才僅僅五分錢,托運東西最多一塊錢一樣,最貴的自行車也才二十塊錢一輛,全國各地都有銷售。雇傭工牽來的馬走馱著狼肉了半天的路,來到了牲口江,那些熬湯鍋的老漢仔細問我狼是扛來賣的嗎,他們要買。
我回答說,賣也可以。出多少錢一斤。買家說,三塊錢一斤賣嗎。買家說,我把狼賣給了湯鍋店主們。一共一千多塊錢,發財啦,我淘著黃金啦。我有了許多錢的第一個想法是,去買一包上好的石溪煙來抽,廉價的石溪牌香煙才一塊多錢一包,而好質量的一種石溪牌精裝版香煙則升到了十多塊錢,新版的香煙沒有因為提價和改版而導致滯銷,相反更加流行,引為時尚,確實了不起。我賣了全部獵物之后,包括口袋里的兔子野雞毛皮,到牲口江來買毛皮的小商販不少。小商販把毛皮買去后送到大公司去加工后制成為服裝,然后放到市場上出售。毛皮供不應求。許多小商販和我約定,每年多來幾次牲口江,多帶一些毛皮到牲口江來賣,他們會給我高一些的價格絕不像對待其他的獵人那樣把毛皮價格死死地壓低。我答應了許多小商販一定一年里多來幾次這個地方。甚至有肥胖一些或者稀奇一些的獵物,我會留著弄活的來賣給他們。在牲口江,我不打算立刻走,我要四處逛逛,買一雙膠鞋,我從老家穿來的一雙鞋子已經快爛了,跑不了多少山路了,再說狼狗已經死了,今后打獵沒有幫手了,要全靠自己用腿支撐。傍晚時分,我在湯鍋店里吃了一碗十塊錢的湯鍋塊,那碗湯鍋塊應該有一斤吧,按照普通算法,一只狼如果有一百五十斤重,去了毛皮……。也至少有一百四十多斤。可以賣一千四百多塊錢。減去蘸水佐料湯水費,也至少還有一千三百塊錢,我的四只狼一只狼狗還要外加幾只野雞,幾塊兔子野雞毛皮,才賣了一千多塊錢,不劃算啊。在湯鍋店里吃湯鍋的時候,我已經打算自己開一處湯鍋店了。原材料從什么地方來,當然是山上。吃了晚餐,買了幾盒餅干,裝滿了酒,還多帶了幾包香煙,我背著包袱又從牲口江出發了,這一次是去大黑山,茅草灣的狼和野雞大多都是大黑山里跑來的,并不是獵物的主要家園。我對大黑山的路熟悉,小時候多次往來過這個地方。
我走了半夜,終于到了大黑山,大黑山的森林大,加上是黑夜里走夜路,能見度不足一米多,我只能在大黑山的森林邊緣安營扎寨。我在森林的邊緣布置了六張大網,只要用來對付狼,防止被狼進攻,打獵人沒有捕捉到狼反而落入狼口是可恥的事情。大黑山的狼多,剛走近大黑山的時候我已經聽見了附件幾只狼嚎的聲音。我沒有膽怯的感覺,相反更加歡欣鼓舞,這說明我不會白來一趟了。但是,我剛在森林旁睡下,我已經后悔這個想法了,萬一來的不是一只兩只三只狼,而是十只八只我怎么對付,我得找一個制高點,能夠對付狼,而狼傷不著自己。最好是我的獵槍瞄準了全部狼,射擊完全部的狼還留有余地。
我帶著困意爬起來,我沒有拖拖拉拉,行動很果斷堅決,爬到了一棵大樹上去睡覺去了。半夜里我不止一次看見森林中的磷火燃起來又熄滅了,邊上的鬼鳥嘎嘎的叫個不停,冷冷清清的大森林突然讓我涌出一些個害怕,我孤身一人在外,如何能不害怕呢。
第二天,我決定不在森林里過夜了,今天打到獵物,我就要改行了,到人戶多一些的地方去謀生去了,出家之前,我是為了不再受到父母已經逝去的悲傷的折磨而遠走他鄉,現在到了這個地方,父母的逝去又讓我感到害怕了,害怕他們萬一真的變成為厲鬼,半夜里來想我索債。我決定去另外一個地方。大黑山的清晨比其它地方的漂亮,霧氣蒙蒙的,比其它地方的霧氣更濃。太陽升起來的光芒也比其它地方的明亮,動人心弦。太陽把霧氣蒸發后,山里出現了一群白綿羊,羊有一百來只,身后攆著羊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放羊姑娘。我心下猶疑,這個地方狼如此之多,這個放羊姑娘難道不怕狼來吃她的羊嗎。猶疑之際我心生了一計,狼看見羊肯定不會視若無睹,看見這么多綿羊,肯定早已經饞的不行了,口水直流。窩在草叢里等待時機成熟,打劫這些草谷呢。
我趕緊走近羊群,還沒有走到放羊姑娘的邊上,就聽見喊救命,我尋去,放羊姑娘果然遭到了兩只狼的攻擊,狼不但咬傷了她的羊,還不斷的向人進攻,我端著獵槍,瞄準其中一只狼,一槍擊中了狼的頭部,狼倒下了。其中一只還在吃羊,沒有顧及我的到來,我趁機瞄準,頃刻間的功夫消滅了兩只狼,放羊姑娘跑來感謝的說,謝謝你,小哥,如果沒有你的幫忙我可能已經羊入虎口了,不能從狼的口里逃生了,我該怎么感謝你呢。
我說,不用謝啦,消滅狼是我們獵人應該做的事情。放羊姑娘問我,小哥叫做什么名字,我回去一點報答你。我說,我叫光光,獵三光的光,獵物死光,吃光,捕光,捉光的意思。相比之下,我更像大尾巴狼呢。放羊姑娘說,謝謝你,光光。我說,不用謝,能問你叫什么名字嗎。放羊姑娘說,我姓盧,叫做盧葵花,我家就在不遠處的寨子里居住,我收了牲口到我家去坐一坐吧。
我說,我不去了,有一個問題要問你,你還是單身嗎。盧葵花說,還待字閨中,沒有嫁人。我說,難怪你一個人出來也要被狼欺負。趕快找一個人家嫁了,放羊的時候成雙成對的來,就不會被欺負了。
盧葵花說,謝謝小哥的好意。我倆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我說,葵花,你看兩只狼我們怎么分,你一只我一只怎么樣。盧葵花說,你的心腸真善良,幫了我還送我一只狼。我說,沒有什么啦,你看你都犧牲了一只羊了,送你一只狼是應該的啦。
我和盧葵花坐在山坡上攀談,我告訴她我也還是一個單身獵人,我要靠打獵去開一家湯鍋店,目前為止,所需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就差一個媳婦給我當助手了。盧葵花沒有發表意見,我趁機問她,如果你不嫌棄,我們一塊兒到牲口江街上開一家湯鍋店怎么樣,目前我手里有一千多塊錢,如果賣羊也要賣五六只呢。有這些錢作為本錢,加上這些狼肉,可以另起爐灶了,怎么樣。如果盧葵花跟著我去開湯鍋店,我身上的錢還可以拿給她去保管。盧葵花答應了,然后我和盧葵花一塊兒先去了她家,給她父母說清楚了事情,又到牲口江開了一年的湯鍋店,幾經周折,最后到了邊鎮上來開湯鍋店。我的人生全靠打獵發家致富,我不會忘記這一行,因為流行趨勢的原因,我還在這一行上有所發揮,用它來謀生活,做生意……。邊鎮獵人打獵為生的經歷組合在一塊兒當是一部厚厚的關于人與大自然的故事,故事有多生動,肯定是天底下最動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