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似乎對這樣的冷場不十分在意，她坐在一邊安靜的打著毛衣。扯毛線扯的有點煩了，就順手把毛線球扔給爸爸，說“幫我弄線。”

爸爸拿著線球，說“這么大熱的天，怎么就開始織毛衣了？”

“現在開始織，等織好了你的、我的，也差不多該到時候穿了，要是有空再給瓊英織一件，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穿習慣。”媽媽用織衣針撓撓頭皮，隨口說著。

“會琳，”爸爸看了幾眼媽媽，還是準備開口說點什么。

“嗯，你說。”媽媽的眼睛一直在毛衣上。

“是不是，是不是我爸，他，他對你，不太好？”爸爸有點緊張。

媽媽聽了這話，手上動作一頓，抬眼看看爸爸“還行吧，怎么這么問？”

“你們那樣子，一眼就看出來了。今天…哎，是不是因為瓊英？”

“老人家嘛，想抱孫子是正常的，以后等他想明白了就沒事了。”媽媽安慰爸爸道。

爸爸感激的說“這些年，你受苦了！”

媽媽嗔怪地說“知道我受苦了，就好好對我，好好過日子，對孩子好，對我好，就行啦！”

爸爸狠狠點頭說“嗯，肯定的，我一定會對你們好的！”

“別光嘴上說的好聽，得說到做到才行。”

“嗯嗯，我這工作很快就落實了，到時候家里情況應該好一些。”

第二天，媽媽下班回來，發現爸爸的態度竟然有了很大的轉變。爸爸眼神躲閃，好像帶著些猶豫，帶著些害怕，還帶著些慌張。昨晚不是還好好的？不用問，一定是爺爺跟爸爸說了什么。媽媽并不在意，現在爸爸回來了，不管別人在說什么，搬出去住勢在必行，不管誰說了什么，都不重要，單獨住了之后有的是時間，怕什么！

就這樣，一家人整整齊齊的住在一起。爸爸是一個好兒子，對爺爺奶奶那是好的沒話說。相比之下，媽媽這邊就顯得特別冷清，爸爸在媽媽面前不是一般的木訥，每天兩個人的交談最多的是關于女兒文瓊英，其他的除了吃飯睡覺再無其他。

文暄妍覺得媽媽一定忍受不了，肯定會爆發，但是沒有。媽媽竟然沒有爆發！媽媽眼中的失望越來越濃，然后又越來越淡，原來生活真的能讓活生生的人變成會走會跑的機器。這個時候的媽媽一定經受了溫水煮青蛙的過程，她從那個喜歡風花雪月、傷春悲秋、像林黛玉一樣的女子，慢慢的變成了只掛心柴米油鹽、吃喝拉撒、跟路邊那些平常人一樣的女人，沒有理想、沒有追求，只是機械的活著。

文暄妍忍不住感嘆“瓊英，你看，媽媽就快變成一臺不會說不會笑的機器了，你沒事了逗逗媽媽開心怎么樣？”

“媽媽不開心不是我的原因，我還不夠聽話懂事嗎？她變成這樣都是因為爸爸，我就算再做什么也沒什么用吧？”文瓊英滿不在乎道。

“可是，不能就這么看著爸媽的關系一直這樣下去啊？”

“你不是一直說，萬事自有定法，咱們再做什么也是徒勞。所以不要白費勁。”文瓊英沒有任何激情。

“瓊英，你也變了，以前你還會想方設法做點什么，看看現在的你，就像一個老頭子，看破紅塵一樣！你才剛一歲，能不能使出你跟我大吼大叫撒潑打滾的勁，讓這個家里聽起來也有點生機，爸媽不說話，連你都不哭兩嗓子…”文暄妍看著文瓊英意興闌珊的臉，說不下去。

“我？為什么是我？我只不過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大人的事情為什么要我來幫忙解決？你以為我是誰，啊！我只不過是個不受待見的女孩而已！我要是敢撒潑打滾，估計連今晚都過不了，就會被爺爺罵出門去吧！我只想好好長大，以后絕對不再受著狗屁‘重男輕女’的束縛！”文瓊英瞬間氣起來，大聲的沖文暄妍喊，“還有你，就是你，總是想讓我做這個做那個，憑什么？你是誰啊，有誰能看見你聽見你呢？不就是我嗎。現在我被你逼的好累，拜托你以后別再來煩我好嗎！”

“你除了敢對我喊還能有什么出息？”文暄妍也生氣的喊道。原來自己這脾氣不好的毛病不是后來才養成的，從小就是河東獅啊，就敢對最親近的人發火，唉！

半天倆人都沒說話，文暄妍見瓊英平靜下來，安撫的說“好了，不生氣了，好不好？其實，你想過沒有，你的心智為什么會這么成熟？我一直覺得自己從小是最笨的那種孩子，但是現在看起來并不是這樣。”

“成熟有什么好！我寧愿自己傻一點，什么都看不懂，也不會早早的對這個世界如此失望。”

后來，爸爸開始忙忙碌碌上班去，卻遲遲不提出去住的事情。

“哎，我說，跟你提了幾次搬出去住的事，你想的怎么樣了？”媽媽終于又一次提起這個話題。

正在桌邊趴著看書的爸爸不理媽媽。

媽媽沒有像原來一樣偃旗息鼓，她又一次重復自己的問題“你到底怎么想的？之前咱們可是說好了，是一定要出去住的，現在你三番兩次回避這個問題，是怎么了，反悔了？”

爸爸終于放下手中的書，回過頭看著媽媽“會琳，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也記得自己答應過你出去住。可是，我爸媽是真舍不得我，咱們這事緩一緩再說好嗎？”

“緩一緩？你上班都兩個月了，我給你的時間還不夠嗎？今天我就要一句話，你搬還是不搬？”媽媽臉上連失望的表情都不屑于做了，只是靜靜地看著爸爸。

爸爸又準備蒙混過關“再想想，再想想。”

“好，既然這樣，那我帶著瓊英搬出去，你自己在這做你的孝順兒子吧！”媽媽這一句話可是震到了爸爸，他沒想到，平時一直好說話的媽媽這次如此決絕。

“會琳，你別沖動…”

媽媽盯著爸爸的眼睛，“我沖動，文建國，我告訴你，我受夠了，我為了你已經改變太多，退讓太多，反正我單位申請的房子已經批下來了，明天，我就會收拾東西搬過去，你要留還是要走，自己看著辦吧。”

“非要做這么絕嗎？”爸爸想起爺爺每次跟他說的媽媽的不好，也有點上脾氣。

媽媽有點不可置信，氣的笑起來“是我做的絕？從我嫁給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都覺得理所當然嗎？你的眼里除了自己爸媽對，有為我考慮一點嗎？今天，現在，我最后通知你，我是一定要搬走的，至于你，自己看著辦！”

爸爸瞪著眼睛，氣鼓鼓的。

因為隔壁就是爺爺奶奶，爸媽的音量都很低，也不敢真吵起來。連吵架都要憋屈著，這過得是什么日子呢？文暄妍無奈的想。

不得不說，媽媽最英明的一次決定就是這一次。不知爸爸是如何說服了自己，兩天后，文瓊英一家順利的搬到新的房子里。雖然這房子很小，雖然這房子很簡陋，但，終于是屬于爸爸媽媽和文瓊英自己的地方，終于，自由了！

似乎從這開始，生活有了一丁點的起色。不用再看爺爺的臉色，聽奶奶的嘆息，生活習慣也不用非得向老人靠攏。似乎擺脫了無形的枷鎖，爸爸媽媽溝通順暢起來，生活也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只除了一點。

文瓊英已經一歲半了，卻依然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這一直是整個家的擔憂。奶奶從文瓊英10個月開始就一直奇怪，“為什么小閨兒還不說話呀？不會是個啞巴吧？”

后來文瓊英一歲了，已經能跑的飛快，但還是不肯說一個字。媽媽和三嬸子也開始犯嘀咕。到了文瓊英一歲三個月的時候，不只奶奶家、連姥姥家的所有家人們都開始在心里疑問“難道這孩子真是個啞巴？”

想想，連姥姥這么淡定的人都開始著急，托了縣里的一位醫生，檢查了半天，給出結論，“孩子一切正常，不要著急。有些孩子說話就是晚些，再等等吧。”

文暄妍私下問過“你是真的不會說話嗎？我看你嘴皮子一定溜著呢，為什么不說話？”

文瓊英懶洋洋的回答“不說話的時候，可以用笑和哭表達所有，但是會說話之后，就沒這么簡單了，拖一拖吧！”

文暄妍哭笑不得，自己真是個小機靈鬼啊。直拖到快兩歲，眼看著一家人準備帶文瓊英去BJ看病了，文瓊英才不得已開了口，所有大人發現，短短幾天時間，基本不用怎么費勁去教，文瓊英已經具備了同水平孩子們的表達能力，甚至還更好些。一大家子人這才算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