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暄妍已經無數次轉遍了大連的大街小巷，經常被不是東南西北正方向的路搞暈了頭，卻依舊樂此不疲。這樣的街道隨地勢而建，走起來很有靈性，不死板，路仿佛注入了山和海的靈韻，也活潑生動起來。

這段時間里她喜歡上了一件事，竟然是陪著好幾位大爺一起曬太陽，沒錯---曬太陽。這個時間的大連老城區也已經繁忙起來，在繁忙的路口心無旁騖曬太陽的幾位大爺如此鮮顯眼，但跟這街巷的氣質毫不違和，逐漸吸引了文暄妍的興趣。后來她好像被傳染，也愛上了曬太陽。

直到有一天，有人開口對她說話了。

“這位姑娘，你每天陪我們幾個老頭子坐在這里不悶嗎？”幾位大爺都在太陽公公的威力下，迷迷糊糊的閉著眼，仿佛沒聽到有人說話。

文暄妍先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是這里看起來年紀最大的那位老人家，他花白的頭發，面容慈祥，平時待人最是溫和，現在他跟別人一樣閉著眼睛，文暄妍也不能確定是不是他在說話。接著文暄妍又四處看看，確定附近不可能有其他的姑娘是老人家說的天天坐在這里的樣子。

大爺睜開眼，斜睨了她一眼，點點頭“說的就是你啊！這附近難道還有哪個姑娘像你一樣閑嗎？”聲音很輕，也很縹緲，但很清楚。

文暄妍驚訝地回頭，瞪大眼睛，張著嘴，右手食指指向自己，歪著頭看著說話的老人家。“您能看見我？”一邊說著，一邊一下子蹦起來，兩眼放光，雙手想要抓住大爺的胳膊，可惜自己這個身體，還是撲了個空，她失望地舉起雙手到自己眼前，嘆口氣，重新蹲下，一只胳膊支著自己重新垮下來的臉，說“還是摸不到啊！”

大爺很淡定，重新閉上眼睛，找了個舒服的方式躺好“我能看見你，但是別人不行。前幾天我發現自己能看見你，但沒辦法跟你說話，今天我忽然就能跟你對話了，挺開心的。”

文暄妍注意到，大爺的嘴沒有動，她再使勁盯著大爺的嘴，還是沒有動。

“你是傻了嗎？你聽到的是我的想法，我腦子里想的，要是我一直這么說話，別人會把我當瘋子吧！”大爺雖然在好像是在教訓她，但是語氣全是溫和的寵愛，就像爺爺見到孫女調皮的樣子，不舍得責罵。

“大爺，我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是傻的。但是有人能看到我，冒冒傻氣又怎么樣呢！我好開心！”文暄妍的快樂不作假。

“能跟你說話我也很開心，你就像我的孫女那般年紀，不過，我的孫女已經很久沒來看我這個老頭子嘍！”老人家的話帶著滿滿的懷念，臉上也顯出一點點難過，“她要是再不來看我，可能就再也沒機會見到我了……”

“大爺，您說什么呢，您肯定能等到自己的孫女，重孫女回來團聚的。”

“我的事自己清楚，我年紀也夠大了，吃的苦也夠多了，享的福也不算少了，是該離開的時候了。而且，能看到你，就說明我快到那個時候了。”大爺說的很是滿足和平靜。

“這，難道我是死神嗎？只有快到那個時候的人才能看到我。哎！那意思是不是我也已經死了？”文暄妍深深嘆口氣，她雖然一直猜測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的世界里活著，但總歸還是給自己留了一絲希望，現在看老爺子這種情況，她深深地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大爺聽她這樣說，像看珍稀動物一樣上下好好打量了她幾遍。“你？你還沒死啊？你這身上的生氣還很足，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會魂體分家了。我長這么大沒聽說過、也沒見過這樣的情況，說不清楚。”

文暄妍立刻來了勁，她使勁往前湊湊身子，扒在椅子沿上，使勁撲閃了兩下自己的眼睛“大爺，您這么說，一聽就是懂行啊，嘿嘿嘿！”

“說不上懂，家里祖上有人干過這一行，有些東西就傳了下來，小時候閑來無事看過那些記載。”老人的聲音一直是那樣不緊不慢，充滿了滄桑感。

文暄妍賊兮兮的瞇瞇眼“那，大爺能借我看看你家的墨寶不？我研究研究看能不能讓自己趕緊回去啊。一直這么飄過來蕩過去的，什么時候才是個頭，還不如給個痛快，要咔嚓就嘎嘣利落脆，要活著那就正常的過，總這樣戴著，算是什么意思嘛！”

大爺微微一笑，搖搖頭，“家里哪還有什么墨寶，前些年鬧那么兇，什么東西早就給搜沒了，我沒被當成牛鬼蛇神拉出去批斗就不錯了。不過嘛，我記性好，看過的書上有記載，雖然我以前沒見過，但根據書上的描述可以肯定你是生魂，只是出竅了而已。至于為什么出竅，就得問你自己了。看你的打扮，不像是這個年代的人，二十年后的？五十年后的？”

文暄妍一聽老人家這樣說，又蔫下來，“‘我’是三十多年后的人，不過再過不了幾天這個時候的‘我’就要出生了。”

“哦，重走當年路啊。”

“不知道啊，”文暄妍本來以為出現一絲生機，又被無情掐斷，但她很快就重整旗鼓，不管怎么樣，還是要這么晃蕩著下去啊。“我什么也不知道，一睜眼就在這個時空里了。而且還是這幅樣子。”

“我祖父經常說，萬事皆有緣來緣去，緣來欣然，緣去安然。”

“大爺，不要跟我說那些沒用的，盡管呢，您幫不了我什么，但我也不是想不開的人，而且現在我想對自己做什么，也是成功不了的，那就這么好好過唄，能咋辦？”文暄妍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也沒甚形象可言。

大爺抬眼看看天，現在搖搖頭，沒說話。

“您說是不是所有快仙去的人都能看見我，這段時間我快憋死了，沒人能說話，天天自言自語都覺得自己快成神經病了。”

“可能須得是我這樣的人能看到你，并且能跟你交談。”

“那我多陪您聊聊天怎么樣？”

“哼，你是想找人陪你聊天啊？不過我也陪不了你多久了，頂多一兩天吧。”

“這么快！”

“快？我都90歲啦，也算是高壽，現在馬上到盡頭了，還挺開心的。”

“開心？”

“對，從小在戰亂中艱難的長大，經歷了很多黑暗動蕩的日子，但也享受過一段平靜安樂的日子，嘗過家庭的溫暖，也安享了幸福的晚年，身體一直還不錯，沒在戰亂中失去生命，就是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現在我看盡了人生百態，嘗盡了人間百味，沒有遺憾，確實挺開心的。”

“是這樣……嗎？”文暄妍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順利活到能開心離開的歲數，現在自然也不太能理解大爺的想法，不過大爺高興，她也覺得開心起來，“反正您開心就好！”

“呵呵……”

第二天，文暄妍沒再看到這位老人家，聽其他幾個大爺議論，當天晚上，他就在睡夢中逝去了。文暄妍坐在老人經常坐的椅子上，看著眼前熱鬧的街道，人來人往，那邊的蛋糕店依然香甜的味道彌漫出來，吸引了過路的老老少少尋香而去，那邊的書店一如往常的安靜，一身白裙的長發姑娘、一身樸素衣衫的少年學童，都低頭沉浸在書墨香氣中，時而微笑，時而傷感，那邊的香水店，還是一樣的摩登噴香，花樣年華的女子，西裝革履的男子，都會為自己或者心愛的人選一款喜愛的味道，還有包子鋪，一到包子出屜的時候，滿街都是餡料的味道，那蒸騰的熱氣讓人眼睛迷蒙，心也跟著迷蒙，還有小賣部，總是傳出討價還價的聲音，偶爾還會有家長大喊著追逐偷偷花錢買小零食的孩子們，好不熱鬧……

這時間和世間不會因為誰的出生而欣喜若狂，也不會因為誰的離去而肝腸寸斷，他們都有自己的足跡，一切都是那么親切，那么生動。

后來文暄妍就沒再去過那條街，雖然大爺跟她說自己很開心，但是文暄妍不喜歡分離，不去那里不去回憶就仿佛分離不曾存在。雖然是鴕鳥想法，但這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