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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故人來

葉臻猛地睜開眼睛,眼前雕飾精美的床架和夢里飛舞的觸手交纏一處。她一下子挺坐起來,被渾身劇烈的疼痛刺激得齜牙咧嘴。她伸手想揉揉腦袋,只見兩手都裹著厚厚的紗布,還沒等她開口,就有四五張臉湊了過來,歡天喜地傳出聲去:“君姑娘醒啦!快告訴殿下去!”

接下來,葉臻著實享受了一把公主的待遇。都用不著她動手,一個侍女穩穩地扶著她的胳膊,另一人往她身后塞了軟枕,輕輕扶著她靠下去,又有兩人端了熱水過來,服侍她凈面漱口。葉臻想說什么卻發不出聲音,還不等她抬手,第五個侍女便捧來了溫熱的水,口中道:“姑娘潤潤嗓子。”

葉臻喝過水,緩了一口氣,開口時聲音還是很沙啞:“江州沉了么?怎么天還是黑的?”

“那怎么能呀!”其中一個侍女紅著眼睛說,“江州好好的,再沒有震過了。姑娘您睡了大半天,這會兒又是夜里了。”

葉臻覺得眼前一陣陣炫光,頭疼得厲害,半晌才分辨出來,這兒分明是她自家開的百草堂。她使勁眨了眨眼,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問:“鎮北侯怎么樣?”

侍女頓了頓,說:“侯爺在隔壁,還睡著。”

葉臻聞言,一下卸了力,向后躺倒下去,用手臂遮住眼睛,微微蜷縮起身體,背過了身,咧開了嘴,眼角卻悄悄溢出了淚花。

“哎,姑娘您仔細傷口!”侍女嚇了一跳,連忙去扶她,奇道,“姑娘您笑什么呀?”

葉臻自顧哭笑一回,片刻才長舒一口氣:“活著真好啊。”又嘟囔說,“我餓了……有吃的沒啊?”忽地想起玄天承說出來給她做大餐吃,不由撇嘴,“這回你可食言了……”

侍女們不知她在自言自語什么,面面相覷,最終派了一人出去吩咐餐食。忽聽外頭一陣喧鬧,人聲嗡嗡的都向這間房間涌來,又倏然安靜。

葉臻豎起耳朵,只聽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高聲道:“本公主在此,爾等休得吵鬧。天色已晚,諸位不若各自歸家,三日后,由本公主親自主理此案。至于受災人等,朝廷撫恤已在路上,十日必到,還請諸位稍安勿躁。”

那聲音旋即穿過廂房的門,直入臥房而來。房中未設屏風,是而葉臻一眼便見美人云鬢花顏金步搖,緩步而來。

這是她八年后第一次再見蘇凌蘭。那個她想象中該是被寵壞的小公主,此刻雖容貌不算傾城,身高也不過平平,卻硬是壓住了滿頭滿身的珠翠華裳,儀態雍容華貴,眉眼端莊平和。

蘇凌蘭在床邊坐下,整了整臂釧和披帛,輕抬下巴,笑嘻嘻說:“好久不見,或者說,又見面了,姐姐。”

葉臻終于認出這個聲音,這分明就是那個在三清堂害她失手的小屁孩!她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但看了看房中一群人,一時沒有說話。

蘇凌蘭見葉臻認出了她,沒忍住歪了歪腦袋,兩支發釵上的流蘇就打架似的纏在一塊了。她低低罵了句什么,抬起鳳仙花汁染過的蔥白纖細的手指,懶洋洋說:“你們都出去,把門帶上。”

侍女們領命出門,房中便安靜下來,蘇凌蘭一下子直往葉臻身上撲。

那尖尖的金鳳凰差點戳到葉臻的眼睛,嚇得她趕緊往一邊閃,接著便聽一陣珠玉撞擊的噼里啪啦的聲音,她下意識回頭,就見蘇凌蘭紅了眼睛,委屈巴巴地說:“臻臻,你不和我好了……”

救命,救命啊……葉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傷口都不痛了,斟酌片刻,說:“蘇凌蘭,你好好說話。”她真的以為她恨極了蘇凌蘭,結果見到了人才發現,她根本恨不起來,只嘆陰差陽錯,讓兩人白白分隔這么多年。

“好,我好好說話。”蘇凌蘭一邊拆著頭上那些花里胡哨的裝飾,一邊很自然地脫鞋上了床,往葉臻被窩里擠。

葉臻倒不是反感,只是許久沒和她這么親密過,多少有點不自在,忍不住說:“外頭這么多人,你注意點形象。”

“管她們呢。”蘇凌蘭迅速地拆好了頭發,又慢慢地扶著葉臻躺下來,一邊碎碎念,“哎不要這樣,要這樣,別壓到傷口了……這樣疼不疼啊?”

“你壓到我了……”葉臻忍不住伸手去撥她手臂上的臂釧,“什么玩意,戴著也不嫌累胳膊。”

“還不都是規矩嘛。”蘇凌蘭撇嘴說,“我知道,那天晚上我連累了你,母皇教訓過我了。我一直想找機會當面跟你道歉來著,可誰知道你滿世界地跑,我呢,想騙過影衛一遭得費老大勁。”

“你跑出去做什么?那點三腳貓功夫,還不夠人塞牙縫的。”葉臻嘲笑道,看著蘇凌蘭盛妝下酷似葉鶴堯江翊寧夫婦的五官,眼角微微濕潤了,“要不是我恰好在那里,你可怎么辦?”

“母皇總說我莽撞,我卻偏不服氣,就那一次,我真知道自己錯了。可是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證明,我不是個花瓶。”蘇凌蘭低下頭,哽咽著說,“你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什么感覺?反正那天我哭了一晚上,侍女問我我一個字都沒說。那天我知道我長大了,皇兄說,人有秘密的時候,就是長大了。”

葉臻低聲說:“我不記得了。”手指卻微微握成了拳。那般刻骨銘心的感覺,怎么可能不記得了呢?

“也是,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哪有功夫難受啊——要不是你受傷了,咱現在高低整點白酒喝,來個一醉方休——哎,我知道了嘛,我磨了皇兄半年,他才跟我說你早知道了,你也在查葉家的事。”蘇凌蘭聲音微微低下去,“我一點不記得爹娘的樣子,我就恨自己當年怎么這么沒心沒肺沒多看他們幾眼……京中也沒有他們的畫像,大家提起葉家人來,各個避如蛇蝎。身邊的侍女都說,葉家十惡不赦,爹娘是死了都要入畜生道的……母皇有次和我說,她只希望我沒有負擔地活著,這樣爹娘在天上看著,也會很欣慰。可是我既然知道了,怎么可能毫無負擔呢?我沒在他們膝下承歡哪怕一天,但我身上流著他們的血,想起他們至今無法安眠,我心里就難受。”她翻了個身正對著葉臻,眉眼都籠著一層朦朧的水霧,“臻臻,你這么多年怎么熬過來的呀?”

“我都快忘了,你還要提起來。”葉臻無奈地看著她,也許是這些日子實在經歷了太多事,此刻她竟覺得那種刻骨的仇恨和不甘都變得麻木,只是十分疲倦,身心憔悴,“你好好做你的公主嘛,多恣意瀟灑。”對蘇凌蘭,葉臻除了兒時的情分,此刻更多了對葉氏夫婦遺孤的一份責任。

“你過得那么苦,我卻吃香的喝辣的,我哪好意思。”蘇凌蘭說。

葉臻嘆了口氣:“你哪里看我過得很苦了?”

“本來就是。”蘇凌蘭說著眼圈又紅了,“你身上怎么回事?亂七八糟的都是傷。母皇明明給了你玉脂膏,你怎么都不用的?身上留疤了可難看死了……”

“不難看,都是功勛。”葉臻正色道,“你看你,練功偷懶耍滑,到要用的時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吧?”

“那我從明天開始用功嘛。”蘇凌蘭抱著她的胳膊,撇嘴說,“好吧,那咱們這就算結盟啦!你看我還是有點本事的嘛,你跟鎮北侯還是我的人撈上來的,以后你做什么得帶上我……”

“什么玩意我就跟你結盟了?”葉臻眼皮直跳,把她的胳膊扒拉下來,“你給我起來,說正事。外頭什么情況了?我聽你說,什么審理案件,什么受災人等?我們是你撈上來的,那會兒什么情形?”

“哎,你怎么這么冷漠……”蘇凌蘭不情不愿地坐起來,慢慢說,“你跟鎮北侯去了一夜,可能確實不知道,棲霞江兩岸山石塌陷,棲霞江決堤,淹了兩個村近百戶人家。”

“天……”葉臻一下子睜大眼睛,“不是說不震了嘛……”

“就前面那幾次震動,差點把整個城都掀了。要不然怎么百草堂這么多人,全城的醫館都快塞不下了。這樣大家才一時沒空對付棲梧閣和寒軒的事。”

蘇凌蘭提到棲梧閣,葉臻一下子就想起自己來宣城前劉水信中所書——確切地說,那甚至是昨天早上發生的事。她覺得自己一下老了十幾歲,瞪著天花板半晌沒說話,許久才問:“棲梧閣怎么了?又關寒軒什么事?”

蘇凌蘭吃驚地看著她:“原來你不知道?哪里只是棲梧閣出事了!日照峰爆炸,棲梧閣的小廝舉報他們老板走私火藥,查到趙九頭上,接著又查出趙九跟福興茶館有牽連,又有人舉報百草堂也參與其中,反正亂的很。”

“這都什么玩意?誰舉報的?聽風就是雨啊?”葉臻聽得腦瓜子嗡嗡的,心中隱有猜測,這或許是一整個沖著玄天承來的陰謀,但不知蘇凌蘭是否知曉此事,于是沒有貿然說出來。接著卻又聽蘇凌蘭跟她講玄天承昨夜派遣了暗衛出去,眼下趙九和鄭經兩人都在百草堂里,趙九的腿接不好了,以及福興茶館和寒軒不少鋪面都被砸了、宣城商會正在經歷大換血,更是一個頭兩個大,恨不得自己沒醒來過。

蘇凌蘭見狀便笑道:“行了,你就別操心這些啦!一會兒吃了飯再睡一覺,這些事交給底下人去做就是,再不濟還有本公主呢。你手下那些人都是會做事的,不過是失了主心骨一時慌亂,眼下你回來了,他們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放心吧,沒什么大事。”

葉臻聽得微微放心了些,閉上眼睛正準備歇一會兒,忽然又坐起來,說:“我去看看鎮北侯。”

“鎮北侯睡著呢,有什么好看的?”蘇凌蘭挑眉看她,目光晶亮,“說起來,我把你們撈上來的時候,你倆綁得可死了。也不知用的是什么線,侍女們解了半天解不開,剪刀都剪不斷,差點讓你倆躺一塊兒了。后來也不知怎的就斷了。”蘇凌蘭湊近葉臻微微發紅的臉,“那會兒我就察覺你們不對勁。怎么,看上他啦?”

葉臻別開頭去,惱道:“你讓一下,我要出去!”

“看來是真的了。”蘇凌蘭嘖了一聲,“我可提醒你啊,鎮北侯那幾個面生的侍衛,一個個護著他跟公雞護崽似的。本公主都差點吃閉門羹了。”

葉臻聽得噗嗤一笑,“他身邊的人我都混熟了,哪能不讓我進去?”

“噢喲?看來還是雙向?”蘇凌蘭愈發興奮起來,“好啊你,從小我就想,誒,誰家姑娘能當鎮北侯夫人?原來是我家的啊。我看好你哦。”

“你少打趣我了,讓開讓開。”葉臻徑自從她身上跨過,下床穿鞋,動作還微微有點僵硬。她稍稍活動了下臂膀,推門出去,抻了抻筋骨,站在院子里望著朗朗星空,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這才覺得整個人都舒坦了。

卻見明煙捧著一個托盤快步走來,上頭安放著的赫然是紅布包裹的玄月劍和寒光刀。葉臻一下子紅了眼睛,道:“前頭不忙么?叫人送來就好了。”

明煙紅腫著眼睛,說:“我想親眼看到姑娘安好。”頓了頓,又說,“這一刀一劍是隨在姑娘和鎮北侯身邊的,已經擦洗過了,只是到處找不見刀鞘劍鞘……”

“多謝你,有勞了。至于刀鞘劍鞘,不用找了。”葉臻說,想了想,又吩咐明煙有空派人去木作坊問問,有沒有合適的料子能打造刀鞘和劍鞘的。

葉臻隔著紅布把寒光握在手里,拇指下意識輕輕彈著刀柄,像是在和老友交談。余光見蘇凌蘭披著衣裳趿著鞋子出來,笑道:“說起來,公主還有一把柳葉刀在我那里。”

“你要是喜歡,另一把也送你。”蘇凌蘭擺擺手說,“反正我也用不明白,白白糟蹋了柳大師的手藝。”

葉臻將寒光刀珍重地收回屋里,看了眼托盤中的玄月劍,隔著紅布單手握在手中,徑直朝著隔壁廂房走去。

然而未進門就被一個陌生的面孔攔住。葉臻皺了皺眉,“你是何人?我是君七,為何攔我?”

“屬下只聽少主命令,不知什么君七。”那人一板一眼地說,看著她手中的長劍,一臉戒備。

葉臻總算明白剛才蘇凌蘭的話什么意思了,心下頓時疑竇叢生。玄天承這又是哪里來的親衛?管他叫少主,難不成是白家的人?

“叢刃,你什么意思?你們老板在這兒住著,你怎么敢和堂主甩臉子?”明煙趕上來,皺眉道。

叢刃腰微微彎下來幾分,臉上帶上了恰到好處的恭敬:“屬下失禮,還望堂主海涵。請恕屬下莽撞,少主昏迷不醒,不能見任何外人。”

葉臻真是氣笑了,連連咳嗽:“你是棲梧閣的?我是外人?我君七在江州八年,就沒有被棲梧閣拒之門外的時候,何況這還是在我百草堂的地方!”

叢刃看著玄月劍,心中也有些動搖,只是仍舊分毫不讓:“還請堂主不要為難屬下。”

“呵,不就仗著我不會轟他出去么?”葉臻冷笑,目光如電般射向院墻角落那棵大榕樹,“何方來客,還不現身一見!”

下一刻,空氣中靈波涌動。葉臻只覺面前黑色一閃,什么東西正中她胸口。若放在平時她自然能輕易躲過,奈何眼下傷重不過勉力支撐,當即腿一軟栽倒在地,叢刃下意識伸手欲扶卻頓在半空中,明煙驚呼出聲,搶過來一把扶住葉臻,見她臉色慘白,連聲問:“姑娘,哪里疼?”她怒目看向叢刃,破口大罵,“你們講不講道理啊?這是百草堂!”

葉臻搖了搖頭,制住明煙的動作,拄著劍站起來,冷冷看著那一臉冷漠的黑袍男子,嗤笑:“別說我是他什么人,便是我與他毫無關系,閣下便能肆意出手傷人?”

玄琨一臉淡漠:“所有對少主居心叵測之人,都該死。”

“傻逼。”葉臻罵道,目光如炬看著他,忽地冷笑,“難怪他不曾告訴過我你們的存在,因為你們不配。”她鄭重地將玄月劍重新包好,收起了讓他們轉交的心,“明煙,我們回吧。”

“慢著。”玄琨身疾如風,刷地便來到葉臻身前,把明煙嚇得尖叫起來。

葉臻將她攔在身后,眉目間已經帶上了不耐煩:“你想怎樣?”

“劍是少主的,拿來。”玄琨說著,不等葉臻說話,便上手來奪。

葉臻劈手奪過劍背在身后,不顧雙手傷口開裂,浸染紗布。她連退數步,眼底浸著透骨寒意,一字一句道:“劍是延之的,你休想碰它。”

事實上,葉臻的傷手根本握不住玄月,是玄月它自己貼在她背上,對玄琨表現出濃濃的抵觸。

“一把破劍,你喜歡就拿著好了。”玄琨見奪不過劍來,冷聲道,“少主配得上更好的劍。”

葉臻對這人的印象已經差到極點,他最后說的這句話,更是讓她怒火蹭蹭上躥。她多么清楚玄月劍對于玄天承的意義,這人是個什么垃圾,竟敢如此侮辱一個劍客最看重的劍?!

她越想越是怒火中燒,當即提了玄月劍在手中,冷笑道:“我今日就替他清理門戶!”

葉臻這一劍含著怒氣,再加上玄月已經與她靈氣相通,因而走勢極快。玄琨冷哼一聲,絲毫不將她放在眼里,氣沉丹田,周遭登時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眼看大戰一觸即發,遠處走廊上卻忽地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都住手!”

玄琨聞言,立時被定住一般僵在了原地。

葉臻本想著你是誰我憑什么聽你的,不料下一刻手中玄月劍再也進不了寸許。她擰起眉頭,又發現自己完全可以自由活動,只是使不了劍。她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抬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玄色衣服的身影轉過回廊,朝這邊走來。

那人面貌看來十分年輕,五官讓葉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她在腦中反復描摹,終于意識到,這副骨相與玄天承的極為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一模一樣的海水般的沉靜溫潤。

他緩步而來,自有一種閑庭信步的氣度。葉臻出神間,他已走到近前,溫和地道:“下屬無禮冒犯姑娘,還望姑娘海涵。”

葉臻其實想說,跟你有什么關系,你憑什么替他道歉,我又憑什么海涵。話到嘴邊卻擱了下來,淺淺施了一禮:“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好看的眉眼染上了笑意,在葉臻不解的目光中堪堪止住了笑,正色道:“我跟你這初次見面,實在有些倉促……不如你跟著延之,叫我一聲爹?”

“……啊?”雖然早就猜到他跟玄天承關系不一般,但葉臻還是沒料到他竟是玄天承的父親。她心里又想了開去,寧壽宮那個是玄天承的養父,那這個是親生的嗎?等等,誰都知道鎮北侯生父不詳,眼下院子里那么多人,他這么一說,傳出去豈不是要大亂了?

男人卻像知道她想法似的,示意她抬頭看:“你放心,這一刻時間是靜止的,除了你我,沒人知道我們講了什么。”頓了頓,又說,“一時喊不出口也無妨。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你喚我季先生也可。”

葉臻環顧四周,果然見所有人的面部表情都定格住,驚嘆男人的本事之余,從善如流道:“季先生。”原本沒有玄琨,驟然見到玄天承的父親,她怎么著也是要執晚輩禮的,但此刻她心中怒火無處發泄,連帶著對這什么季先生也有怨氣,自然不肯行禮,只看在玄天承面子上,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和氣。

她哪知季先生熟稔人心,對她這點小脾氣看得一清二楚。他抬手解了時間禁制,淡淡對玄琨和叢刃說:“我說的,讓她進去,往后也需得尊重她,可聽明白了?”

叢刃微微松了口氣,玄琨忍不住辯解說:“可尊主,她分明是……”

季先生不等他說完,已經當先走上臺階,推門進去。葉臻跟在后頭,挑釁地看向氣急敗壞的玄琨,又做了個鬼臉。

季先生背后長了眼睛似的,將一切都看在眼里,在葉臻身后關上了門,無奈道:“他叫玄琨,跟了我上百年,心眼不壞,就是人上了年紀又身居高位,容易傲慢偏執,惹了姑娘生氣,還請多多擔待。”

“什么,上百年?您多少歲了?”葉臻吃了一驚。卻也不管這許多,甚至不顧季先生在旁,三兩步就跑進了臥室,看見床上昏睡的玄天承,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輕輕坐到床邊,低下頭去親了親他的眼角,只覺觸感柔軟而滾熱,情不自禁又伸出手去摸他的臉,低語道:“玄月我幫你帶回來了,你什么時候起來給我做吃的啊。”她的眼淚落在他臉頰上,激得他睫毛一陣輕顫。

季先生遲一步進來,恰好看見這一幕,嘆息一聲,回避出門。

葉臻其實已經聽到響動,曉得季先生把一切都看了去,不過她并不在意,趴在玄天承床邊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待收干了眼淚,才整理了衣裝出來,垂頭道:“晚輩失態,讓您見笑了。”

“無礙。”

葉臻忽地看見季先生寬大袖口之下的手指竟然是半透明的,神色乍變。

“別害怕。這的確不是我的身體,只是靈力凝結的幻象。”季先生的聲音中有幾分哀傷,盡量溫和地說,“我不能在陸地上待太久,一會兒便要回去了。”

“啊,回哪里去?可是延之他還沒見到您……”葉臻驚訝道。

“臭小子有什么好見的?爺們兩個面對面,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季先生笑道,“他向你求婚之前來見過我,我早知你的存在,今日可算見到真人了。”他細細地打量著她,似是有更多的話想說,最終卻只道,“不愧是他們倆的孩子……倒是我家這個配不上了。”

“先生謬贊。”葉臻垂首道。

“你當得起。”季先生笑著說,看向她的目光中帶著對晚輩的慈愛,“他們都不知道你們在日照峰經歷了什么,可是我全都知道。好孩子,你和他是生死不棄的情分,你這個兒媳婦,我是一定認的。有我在,誰也不敢看輕了你。”

葉臻眼眶一陣灼熱,腦中靈光忽現,問道:“山中那些五彩魚,還有那只山魈,莫非都與您有關?”

季先生輕笑,又嘆了口氣:“可惜我能力有限,否則,怎能讓你們置于那等險境。”他說著話,四肢的形狀都在逐漸變淡,他本已走到了床邊,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玄天承的臉頰,然而手掌卻徑直穿了過去。玄天承似有所感,擱在脈枕上的手抬起,探索著朝他的方向靠了過來。

季先生怔然看著這一切,眸光十分復雜。

葉臻見狀,伸手抓住了玄天承的手腕,引導著他與季先生最后還剩下一點的手掌相貼。手掌的虛影最終化作清清涼涼的水汽,擦過葉臻露在紗布外面的手指,纏繞上玄天承的手背。

空氣變得沉重又溫柔。

季先生的臉也逐漸變得透明了。他看著葉臻與玄天承交握在一起的手,頷首笑道:“延之就拜托你照顧了。”

葉臻心中百味交雜,淚意潸然,禁不住問道:“何時何地能再見到您?”

“有水的地方。”季先生笑說,“后會有期,好姑娘。”

葉臻見他整個人已經幾乎化作水汽,慌忙行了個禮,再抬頭時房中已經空無一人,也不知他看到了沒有。一時覺得心中空蕩蕩的,回過味來,又覺得胸中思緒滌蕩,幾乎要滿溢出來。

她重新坐回床邊,伸出手指輕輕戳著玄天承的臉頰,低低說:“你家奇怪的事好多啊,你到底有多少事瞞著我?話說,你爹平時住哪兒啊?他看起來好厲害,為什么你娘要帶著你改嫁——這問題不太禮貌,還是不問了——你娘是白家的,那你爹呢……”溶洞里的一幕幕重新浮上心頭,她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又覺得這些問題暫時沒那么重要了。

她一下一下順著他因疼痛而緊緊揪住的眉心,心疼不已。“傻子。”她輕聲呢喃,“我也是傻子。下回咱不干這種事了,誰做的孽,誰收拾爛攤子去。”說著說著,眼眶便濕潤了,又有種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后知后覺地涌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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