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山底隧道
- 天瀾筆錄
- 子慕凌兮
- 5338字
- 2023-03-13 20:35:17
不等葉臻想完,玄天承面色急變,一把拽過她的手就往前方跑去。
空間中靈波猛烈碰撞,灼熱火焰似濃云翻滾,之前刻有古文字的石壁在其中轟然倒塌,煙霧不知不覺充滿了整個空間。
身邊靈力構筑的結界上印出無數只手掌形狀的凹陷,而結界之外,除了鋪天蓋地的火紅蓮葉,什么都看不見了。小孩清脆而殘忍的聲音隆隆回響在煙塵之中,無法辨別形體存在之處。
然而玄天承此刻緊緊地握著葉臻的手,速度奇快無比,好似全然不再受空間所壓迫。他左手腕上那枚玉墜從先前的白色變成了通體的血紅,那血色緩緩地流淌出來,鋪散在整個結界之中,映得葉臻眼前腥紅一片。她感到他掌心的溫度愈發冰冷。
“刷拉”一聲,結界被撕開一道口子,一只黑色腐爛的東西從側面撲了過來,葉臻跟他空洞的眼眶骨正正對上,下意識抬手,就見眼前玉墜血色一閃,黑色的東西發出刺目的光,被生生撕成碎片。
玄天承回望她一眼,葉臻看見他額頭的印記也在緩慢滲出血絲。在狂奔帶來的灼熱汗意中,她感到脊背連著心臟一片微微發麻,不甚清楚的頭腦劇烈抽痛著,呼吸也被一抹游離的神識緊緊扼住,幾乎就要被拽進眼前那片黑暗與血色之中。
“他吸收了很多靈體,這些靈體在意識空間里全都能為他所用。”玄天承的聲音清晰地傳來,那一抹游離的孤魂似有所感,瞬間震得葉臻心頭一跳,清醒過來。她怔怔地看著他把墜子扯下來再次塞到她手里,“里面有我的血,你戴著能辟邪。”
葉臻來不及消化他這句話,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接過來握在手中。因為此時結界的破口越來越大,無數無形的黑色靈體鉆入。她不清楚自己的渾噩是因為什么原因,但若是一味強撐反倒迷失神志,會使兩人一同陷入萬劫不復。
墜子入手的涼意讓她靈臺徹底清明。眼前的煙霧倏然變得透明,葉臻瞪大了眼睛,清晰地看見了每一個黑色靈體的形狀——他們看起來完全就是人的形態!
只是他們面目猙獰,定格了死前最后一瞬的痛苦。在鎖定他們二人為目標后,齊齊發出快意的尖嘯,閃電一般化成千萬道殘影呼嘯而來!
葉臻連忙捏出清明訣護住心脈,又在寒光刀上飛快布了個不怎么熟練的七星鎮神訣向前劈砍。不過并不需要她出招,這些靈體似乎十分忌憚她手上的墜子,對她退避三舍,轉而去攻擊玄天承,又聞到他身上血腥味,猶豫不前。
二人趁著這一會兒的空檔往前奔去。
葉臻還來不及暗喜,就見墜子上光芒逐漸暗淡。她側頭看向玄天承,一看之下大驚失色:他脖子以下的所有經脈已經變成赤紅色,且那紅色正在向上蜿蜒,已經爬上了左邊額頭。這樣子像極了暗香疏影發作,卻又并不完全相似,她正想開口,他卻搖了搖頭,只說:“快出去了,回頭再解釋。”
由于墜子上法力的減弱,那些靈體逐漸放肆起來,圍著他們伸出觸手,嘻嘻地笑。葉臻感到有什么東西正在扎進她的手腕和腳腕,又感到一股強烈的吸力,似乎想要將她的靈力都抽干,不免心頭大駭,連忙運作鎮神決抵擋。
玄天承見狀猛地停住腳步,將玄月劍連鞘一同橫在她身前。靈體如藤蔓一般瞬間纏上劍鞘,發出咯嘣咯嘣牙咬硬物般的聲音。他手背青筋梗起,手腕發力一轉,劍鞘如風劃出一道弧線,倏然將那些靈體全數斬斷。他接著松開了一直牽著她的手,右手拇指一頂玄月出鞘。
劍身如月華清冷,與寒光相映生輝。
葉臻感到背心傳來他手心冰冷的溫度,接著便感到一股暖流涌入,柔和地包裹住她的筋脈,溫柔地卻不容置疑地把那試圖攫取她靈力的觸手往外推。
她反手一刀替他護住身后空門,側眸只見他被紅色染得妖冶卻仍舊堅毅硬朗的下頜,以及他手中長劍托在她寒光刀之下時溢出的流光。
兩人邊與黑色的靈體纏斗邊往前沖,終于看見前方不遠處地面出現了一扇半開的石門,邊緣閃著純粹明亮的光。
而此時,靈體的數量已經可以用成千上百來形容,即便是兩人聯手布施七星鎮神訣,也無法完全阻擋。
眼見那石門正在合攏,玄天承將靈力都灌注到右手之上,單手凝聚出一面靈力墻,另一手猛地把葉臻推了過去。
葉臻猝不及防倒了下去,下一刻便見那靈力墻被沖破,毫不猶豫地一掌拍向身下的石門,借著反作用力一躍而起,借著輕身功夫眨眼便閃到他身后,飛起一腳把他踹了下去。
玄天承本已舒了一口氣,并沒料到她來這么一出,反應過來猛地一扯長相思,將她拽過來一些。
拉扯間,石門空隙已經不多,他半身已懸在空間之外,故而全然看不清上面情況,驚出一頭冷汗,目眥欲裂,顧不得多想,抄起劍鞘注入靈力就頂了上去,單手握住劍鞘掛在了半空。
然而即便有靈力加持,黑檀木的劍鞘仍然在石門的擠壓下發出不堪承受的嗚咽,很快當中折斷。他反應迅速,將兩段殘鞘分別頂在石門兩邊,用靈力加固后自己松開了手往下墜去。他甩出了袖中另一根長相思,將靈力順著它加注在劍鞘之上,抵住石門合攏的趨勢。
葉臻上去之后,由于沒有了玄天承血液的威懾,靈體十分猖獗。不過她并不打算多糾纏,將墜子橫在身前甩動,一面繼續往石門靠去。她想得很清楚,她身量比他小得多,也不受這空間影響,他先下去會更加安全。
然而,盡管有墜子和七星鎮神訣,還是有不少靈體附在了她身上,堪堪超過了她預估的體積極限,使得她卡在了石門之上。她咬緊牙關屏住呼吸,使出千斤墜,整個人猛地向下坐去,靈體一路被強行剝離,卻仍有一部分蛛網似的裹在她身上,頑固地阻止她脫身。
此時石門已經縮小到很窄的一條小口,她處在一個很尷尬的位置,能進去,但以石門的厚度,不等她出去就會被擠扁。
她急中生智想把刀鞘卡在石門中央,電光火石間卻忽然見到兩條黑色的東西撐住了石門。寒光發出一聲尖銳的悲鳴,她來不及分辨,借此機會又猛地側身一墜,終于勉強擦著石門邊緣擠了過去,鼻尖臉頰都被磨得發疼。
下一刻,那兩根黑色的東西支持不住啪地折斷,石門刷地合攏,斬斷了她一截來不及通過的頭發和衣服。
頭頂光亮消失,眼前一片黑暗。
她失重向下墜落,只看得見一線幽幽的水藍色光芒,是熟悉的水系靈力。她伸出手去,“長相思”乖順地流淌進她的掌心。腳底倏而凝聚起一股溫和的承托力,引導著她往一個方向降落,最終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懷抱著她的手臂肌肉緊繃,而后支持不住似的猛地卸了力。“長相思”緩緩滑落,幽藍的光照出周圍的景象。
葉臻勉強站穩了,下意識去扶他,卻被他一手推開。
玄天承別過頭去,在陰影中嗆出一口血痰,面色因氣怒而潮紅:“你不要命了?!誰要你自作主張!”
葉臻一時被吼住,頓時委屈涌上心頭,又瞥見他唇角血色,冷笑道:“那你又憑什么做我的主?如果剛才我先下來,你就一定有把握了?”
她別過頭去,看見腳邊不遠處有一堆碎片——那本是玄月的劍鞘,又覺得心痛難當,連帶著剛才不怎么覺得出的箭傷也痛得鉆心。她蹲下身捂著左肩蜷成一團,既氣惱又自責又后怕,眼淚不知不覺地就流下來了。
一陣長久的沉默。玄天承其實剛吼完她就后悔了,但實在難受得厲害,胸腔中一陣陣的血沫涌上來,眼前黑霧一片。他不想讓她擔心,強自穩住氣息,就見她縮成一團在掉眼淚,頓時就心疼不已,哪還顧得上生氣,趕忙俯身去抱她,把她從地上拽起來。見她左肩衣服濡濕了一大片,眼睛也跟著紅了,抱著她半晌都沒說話。
葉臻微微帶著哽咽的聲音響起:“你也不能保證,對嗎?你怎么想,我都知道。如果換做我先下來你遇險,我一樣要罵你……”
“那是白家人的意識空間,我留下比你留下安全。”玄天承啞聲說。
“只要不是百分百的安全,都是一樣的危險。”葉臻定定看著他,“況且,我是沒看出來你比我更安全。至少你有反噬我沒有。”
“真是說不過你。”玄天承低咳一聲,抱著她慢慢坐下來,“我看看你肩上的傷。”
葉臻點頭,把領口扯開,露出完全被血浸透的手帕。她伸手把手帕胡亂扒拉下來,看見猙獰的傷口,皺著眉頭嘶了一聲,一面道:“剛才都不怎么覺得痛的,怎么出來反倒厲害起來了。”
“意識空間里肉體感覺會減輕,眼下我們回到現實世界了。”玄天承輕手輕腳地處理著傷口,眉頭緊皺,“那箭是貨真價實的箭,你這也是實打實的貫穿傷。你現在還能清醒地跟我講話,都算你厲害了。”
“又沒傷到要害,死不了的。”葉臻不在意地撇撇嘴,也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巴拉巴拉地講著話,“隨便包一下,不流血了就行。”又翻出金瘡藥來給他。
玄天承動作頓了頓,眸中沉痛之色轉瞬即逝,嘆了口氣說:“我后悔了。我怎么也該把你送出去的。”
葉臻想說的話在喉口轉了幾轉,最終笑道:“你后悔也沒用啦,我來都來了。”她看他臉色比在空間中稍好,經脈的紅色也逐漸消退,心稍稍落定。
“嗯,來都來了。”玄天承低聲應道,一語雙關。他心中百味交雜,最終還是釋然了。他早該想到的,他不顧一切想要保護她,她當然也是一樣。何況她原本就是個凡事都往肩上扛的人。
她就像是他在這世上的一面鏡子,他能理解自己,為什么不能理解她?
“對了,你剛才不是說只算了一半的路,生門密令也不知道么?”葉臻眨巴著眼睛問他,一連串的問題打斷了他的思緒,“那些霧氣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知道出口的方向了?我們現在在哪?你知道自毀裝置在哪里了嗎?”
玄天承將那塊浸透了血的手帕疊好放進懷里,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塊干凈的帕子沾了藥敷上去,一面說道:“有人牽制住了那小孩的本體,讓他不得不放棄這邊空間的控制權,從而使得意識空間出現隨機裂隙。這不是他主觀設置的生門,自然不需要密令。”
葉臻大概聽懂了,接著似是自言自語地問道:“那么是誰呢?難不成是師兄他們又追去了?”
玄天承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但應該不會是你師兄他們,以他們的修為不能做到這一步。”
“哦,好吧。”葉臻頹然應了一聲,接著直直看向他,眸中含著明晃晃的探究,“那你呢?你要是全盛時期能不能做到?”
玄天承聽懂了她的潛臺詞。他感到一陣心虛,摸了摸鼻子,“這個,說來話長,我們出去再說吧。”
葉臻哼了一聲:“你繼續藏著掖著吧!也就我傻,天天相信你跟著你跑。”她說著又有點委屈了,“你個自以為是的蠢蛋。”
“祖宗,是真說來話長,我也沒時間跟你說啊。”玄天承也有點委屈,又很無奈,忍不住道,“誰知道一天天那么多破事。”
葉臻噗嗤一笑,摸著他的臉說:“堂堂鎮北侯也有破防的時候啊。”
玄天承不知道破防什么意思,但多少能猜到,沉著臉白了她一眼,正色道:“我也不知道我們在哪,不過我猜我們頭頂是地下河。”他示意葉臻噤聲,片刻道,“聽到了嗎?有水滴聲。地面也很潮濕,到處都是苔蘚。”
葉臻聞言擰起眉頭。她攏好衣服,問道:“你身上還有火折子什么的嗎?”
玄天承從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個鴿眼大小的夜明珠:“只有這個。”
“夠用了。”葉臻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灰,順著夜明珠微弱的光謹慎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一面道,“隨身帶照明的東西,好習慣。”
玄天承知道她話多是因為緊張,并不戳破,只拿著夜明珠牽住她的手。他手心仍舊一片冰涼,但比剛才在空間中已經暖和了不少。
二人在原地稍加修整,便摸索著往一個方向走去。
腳步聲回蕩在山洞之中,依稀能夠判斷出這空間并不小。越往前走就越潮濕,鞋底踩下去會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時不時路上還會出現大小不一的石塊。
本來在意識空間中,玄天承能夠通過侵入空間設計者的思維獲取自毀裝置的位置,但出了空間,他就沒有這個能力了。
而現實中的方位與空間中也難以聯系。兩人一心只想順著水聲變大的方向走,或許更有機會找到機關所在,但彼此都知道自己只是勉強支撐,因而提心吊膽,生怕前面又竄出來什么東西。
距離第四次地動,時間不多了。
不過走了大半個時辰,什么都沒有發生,什么都沒有出現。一路都風平浪靜,靜到兩人都有些懷疑,究竟有沒有所謂機關的存在?是不是自毀進程一旦啟動就無法停止?還是他們走出了意識空間,就已經成功了?
他們不知道前路如何,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葉臻忍不住問:“日照峰有那么大嗎?還是我們走到了棲霞山脈別的山頭?”
“你覺得我們拐過彎嗎?”玄天承指出問題,“但我們好像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鬼打墻嗎?不像啊。”葉臻擰眉思索,片刻說,“要么就是繞了個直徑很大的圈,水聲似乎是更明顯了一些。”她瞇起眼睛,就著微弱的光四下看了看,又說,“好像還以很輕微的坡度在上坡。”
玄天承聞言,便拉著葉臻轉了半面,“這個方向?”
葉臻眼睛一亮,點頭:“如果我們猜對的話,那個東西應該在圓心。”
二人于是做好標記,朝著選定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眼前似乎出現了隱隱的亮光。
葉臻使勁眨了眨眼,確定那并非夜明珠的光輝,而是實打實的光,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推了推玄天承說:“那是不是有光?”
“我暈得很,看不太清。”玄天承閉上眼睛,片刻才睜開,說,“先過去看看吧。”
“好……你頭暈?”葉臻忙看向他,猛一動作下才發覺自己也暈得很,玄天承連忙伸手扶她。
兩個人一陣忙亂才堪堪站穩,對視一眼不由失笑。
葉臻摸出荷包,掏了半天,就掏出來最后一塊奶糖,頓覺尷尬。她定了定神,拆開糖紙掰了半塊給他,把剩下半塊含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早知道多買點了。對了,你是不是也沒吃晚飯?”
“嗯。”玄天承應了一聲,不由分說把另外半塊糖也塞進她嘴里。
葉臻“唔”了一聲,咕噥道:“不講武德。”一面又擔憂地看著他,“你還好嗎?不會走著走著暈過去吧。”
“哪有那么脆。”玄天承摸了摸她的頭,“我沒事。你先吃這個墊墊,等出去了,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葉臻心頭一片溽熱,悶悶地“哦”了一聲,片刻揚起笑臉,“那趕緊走啊,早點出去早點吃大餐。”她一把抓起他的手走在前面,眼角微微濕潤,沒敢回頭看他。
二人一路往前,只見那團小小的光亮逐漸擴大,旋即變成了一個清晰的光斑,不由欣喜萬分,立時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光亮盡頭——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溶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