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尾服老管家領命離去。

荒僻的涼亭，只剩下少女一人，她瞇眼聽著風聲，似笑非笑，敲著欄桿，好像在等待著什么老朋友。

少頃。

十余個稚嫩的高一學弟學妹，拎著掃帚，抬著籮筐，拖拖拉拉地走到大槐樹前的平地，在一位女老師的帶領下，清掃落葉殘花。

“動作麻利點，等會兒還要上晚自習呢！”

“明天就是你們學長學姐的高考百日誓師了，趕緊把我們?nèi)嘭撠煹倪@片掃干凈！”

“你們這群懶貨，掃幾鏟花葉都能偷懶，以后出了社會，能混成人樣？”

“要不是校領導巡視發(fā)現(xiàn)，我都不知道你們的騷操作，啊啊啊，你們這群皮猴，是想氣死老師嗎？！”

女老師扶額，紅臉訓斥。

年輕的學生們懶洋洋地應和，不情不愿地挪動身子。

玄武國的各大高中，有一個沿襲已久的古老傳統(tǒng)。

臨近“科舉”開考的一百天前，學塾要聚集全體師生，邀請家長貴賓，舉辦一場轟轟烈烈的百日誓師大會。

到了現(xiàn)代社會也沒有廢除，只是精簡了一些繁瑣的祭拜儀式。

“老師，講道理，誓師大會也太羞恥了吧，為啥被吐槽了五千多年，都要嚴格遵循，是因為面子工程嗎？”

“就是就是，喊羞恥度爆表的口號也就算了，還要來祭拜這種不吉利的‘老槐樹’，每個人的胸前別著一朵小白花，整得跟個葬禮似的！”

“是為了祭奠什么民族英雄嗎？話說，老槐樹底下確實有塊跟墓碑一樣的大石頭耶，字跡模糊了，也看不清寫的啥。”

學生們一邊翻弄清掃，一邊和老師頂嘴，七嘴八舌地抱怨說道。

“這……傳統(tǒng)就是這樣，哪有那么多為什么，總之，都是為了你們好，讓你們考個好成績，斗志昂揚地奔赴考場。”

女老師一時語塞，憋了會兒，才板臉呵斥道。

說實話。

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上邊要每年堅持著，舉辦這種耗費學生時間精力的“陳規(guī)陋習”。

當年，她還是個學生的時候，也和這幫孩子一樣，抱怨吐槽過。

全國各地的高校，每一所，都栽種有一棵樹齡奇高的老槐樹。

據(jù)說，它們已經(jīng)有數(shù)千年的歷史了，屬于國寶級別的存在，比川蜀那些賣萌為生的食鐵獸還要珍貴。

畢竟，這些老槐樹真的很老了，近些年，已經(jīng)枯萎掉好多棵了。

“掃好的花別亂扔，放籮筐里，明天還要戴的。”

“明早別給我賴床哈，凌晨三點，要聚集完畢，一個人都不能少！”

聽到女老師的耳提面命，學生們的臉更臭了，撇嘴暗罵。

這就是為何大家怨氣那么大。

因為。

誓師大會，特么是凌晨時分，披星戴月開的！

……

……

師生們清掃完，便收隊趕回去上晚自習了。

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

在月華的撫摸下，老槐樹的一串串白花，突然散發(fā)著微不可察的熒光，遠遠看去，像墳堆的磷火般，有種詭異的靜美。

穆瑾薇瞇眼。

她等的這個“老朋友”，終于肯現(xiàn)身了。

樹梢的螢火一粒粒滑落，聚攏成模糊的人形，不斷凝實。

最后。

一個雙腳漂浮的青衫儒生，出現(xiàn)在了老槐樹下。

他烏黑的長發(fā)里摻雜著數(shù)縷白絲，被溫潤的玉冠收攏著，垂下兩條長鬢。

袖紋浮云，靴蹬青蓮，再有嬰兒般細嫩的臉龐，莫名透露出一股江湖高手的囂張霸氣！

但是，手里卻又捏著一柄長長的戒尺，像一個教書先生似的。

儒生的軀體通透，走路是靠飄著的……

很明顯，這是一縷殘魂。

“老東西，快點查賬，別再拖了！”

穆瑾薇非常討厭這種古板的讀書人，她把自己那本記錄有“人皮資料”的小冊子，扔到石桌上，哼道：“我挑選的這些，都是你情我愿的，沒有強買強賣！”

“莫急，莫急，小貓妖，你也太毛躁了。”

儒生拿起小冊子，瞇眼細看起來，像戴著老花鏡看彩票報刊的老頭子一樣，墨跡，認真。

一晃，半個小時過去了。

“搞快點啊！才七張人皮，你也要審查那么久？！”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人族幾萬個捉妖師殘魂，有哪個是像你這么古板的？你再拖下去，別怪我翻臉，直接搶人！”

穆瑾薇惱怒，指著慢條斯理的儒生，差點想掀桌。

“人命關天的大事，馬虎不得。”

儒生合上書頁，又翻開，重頭再審查了起來。

一陣清風在他的周身打旋兒，長鬢飄舞。

背后的老槐樹，突然溢出異香，化作一只遮天大手，覆壓住整個山海市的江南街區(qū)，掌心紋路如同天羅地網(wǎng)，隨時可以裹殺而下！

從高空俯瞰。

北城區(qū)，西城樓，東望臺，山海市的其他幾處轄區(qū)，一棵棵校園里的老槐樹抖動枝丫，大手聯(lián)袂升起，仿佛在響應儒生的浩然聲勢。

“我和幾位老友，雖然年紀大了，但是，碾死自家一畝三分地的妖孽，還是很輕松的。”

儒生的語氣不急不緩，卻摻雜著刺骨的寒意：“我們守了五千年了，還會繼續(xù)守著下一個五千年，我們這里的規(guī)矩，永遠是死的。”

“人族俗世歡迎你們妖族入駐，擁有靈感的年輕孩子，你們可以盡情去聯(lián)系交易，只要他們是心甘情愿的，那便沒人會阻止。”

“這是盟約，是你們妖族先祖用生命換來的，而非可以交割的籌碼！”

“人族除了我們這些殘魂，不會再培育新的捉妖師！”

“五千年以來，從未違背。”

他頭也不回地指了指背后那棵老槐樹，說道：“從小生在樹下自盡祭天的那一刻，從人族七萬八千四百三十一名捉妖師聯(lián)袂祭天的那一刻，從你們妖族先祖簽下停戰(zhàn)盟約，甘愿自爆魂軀，化作‘妖氣層’的那一刻，五千年，從未違背！”

“切，你這是在倚老賣老！”

穆瑾薇齜牙，被儒生的威勢壓得只能老實等候，郁悶冷哼。

她抬起眼眸，瞟向夜空。

在她的視野里，確實能看到，天地之間，朦朦朧朧的，有一層厚重的灰色迷霧，但卻死活看不見，迷霧之上到底有什么可怕的怪物。

可怕到，竟然讓五千年前，有著血海深仇的地球人妖兩族停戰(zhàn)，締結盟約，讓無數(shù)妖族先祖沖上高空，自爆魂軀，凝結成這層挽天灰霧！

而人類這邊的犧牲更大，七萬多名超凡者，也就是曾經(jīng)的“捉妖師”，在老槐樹下慷慨悲歌，歃血自裁，化作殘魂，撐起天幕，并簽下遺禍子孫后代的“人皮條約”。

太慘烈了。

撕拉！

儒生的老臉突然閃過一抹異色，他滑動的指尖停下，撕下一張書頁，抖了抖，螢火燃起，燒成灰燼。

“這孩子沒有靈感，你搞錯了，他，不能許給你。”

穆瑾薇一怔。

她瞄了眼那張書頁上的照片。

正是她心心念念已久，想渾水摸魚，拐回家珍藏起來的一張“人皮”。

同時，也是書冊里最俊美的。

一個叫做陳瑞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