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把人提起來，扔進一排治療艙里最右邊的那個，也是離塔西西最遠的治療艙，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管了，坐在高椅上，安靜地翻書。

塔西西跑過去，扒著治療艙往里看，卻只看見被鮮血浸透的治療液，連張人臉都沒看見。

塔西西扭過頭，叭叭問道：“醫生醫生，那個人是誰？叫什么名字？是獸人嗎？那他的原型長什么樣子？他是壞人嗎……”

醫生的回答一律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塔西西失望地哦了一聲，頭上的呆毛都不翹了。

醫生合上書，問道：“為什么那么想知道這些沒用的事情？”

塔西西：“因為我第一次看見受了那么重的傷的人，難免有些好奇嘛，而且一直待在這里很無聊的……”

醫生：“無聊？每天梅沙都會帶你出門玩。”

塔西西憂愁地嘆氣：“可是能去的地方我都去過了，每個地方都逛了好幾遍，沒有新鮮感了。”

“的確，基地還是有些太小了。”對于這點，醫生倒是很認同，“不過很快你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塔西西的眼珠子都瞪圓了：“離開？我快點要離開這里了？為什么我自己不知道……”

醫生解釋道：“每年基地都會向養兒院輸送新鮮血液——今年的這批一歲嬰兒會被分別送到不同的星球，在當地養兒院成長到三歲，度過最容易夭折的時期，然后被有領養意愿的家庭領養。”

塔西西這會兒也顧不上什么陌生人了，吧唧一聲糊到醫生的腿上，可憐兮兮地說：“塔西西不想走，塔西西想和大家在一起。”

醫生把她抱起來，安慰道：“放心，我一點都不想領養你，你不用擔心以后被我折磨了。”

塔西西：QAQ

你個沒良心的！

醫生兀自說道：“我看穆霜和愛蘭都挺喜歡你，沒準兒她們會主動領養呢，再不濟，不是還有一個陽枝嘛……噢，差點忘記了，這群人都沒有結婚，并沒有領養資格。”

他呵呵笑道：“不過你可以從現在開始，考慮少吃點，這樣至少不會被未來的領養人嫌棄你吃的多。”

塔西西立刻就哭了：“哇——醫生好過分！”

她都已經很難過，結果這個人還在這里說風涼話，實在是太過分了！簡直不是人！根本就沒有同理心！

醫生：“哇哦，哭得好慘。”

塔西西：“嗚嗚嗚……我不要你抱！你把我放下來！”

醫生覺得自己的耳朵要被吵聾了，但卻依然牢牢抱著她，還滿臉不解地說道：“有什么難過嗎？不就是換個地方繼續生活嗎？養兒院的工作人員也不會虧待你，而且以你的性格，無論到哪里都能混得很開吧？”

塔西西繼續哭鬧，不想理他：“笨蛋！醫生是笨蛋！”

醫生意外地挑了挑眉，有人說他是惡徒，是怪物，是瘋子，不過還從來沒有人說他是笨蛋，尤其是被他坑過的人。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知道那群育嬰房的人為什么最近會這么忙嗎？因為她們正忙著把這一批合格幼崽送到各地的養兒院，其中當然也包括你，你現在還有差不多十天的時間，確定要把時間浪費在哭泣上面嗎，嗯？”

塔西西從大哭轉變成小聲的抽泣，聲音細小，有些喑啞：“我，我也不想的，可，可是，停不下來，嗚……”

醫生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背：“叫你剛才哭得那么厲害，打嗝了吧。”

塔西西一聽，更難過了：“嗚嗚嗚，我本來就很難過了，你還要說我，你一點都不喜歡我，而我還在舍不得你……嗚嗚嗚，我看起來一定蠢極了！”

比梅沙還傻！

塔西西的淚水把醫生的襯衫都打濕了。她是真的很舍不得大家，舍不得穆霜，舍不得愛蘭，舍不得梅沙，舍不得陽枝，舍不得工作室的大家……也舍不得醫生。

雖然醫生總是欺負她，可是每次塔西西生病，都是醫生為她調藥劑，打針，而且為了提高她的身體素質，醫生還在研發幼崽也能使用的強化劑……上次他熬夜做研究也是為了塔西西，想找出她的體質比同齡人差的原因。

他不相信什么智力好身體會變差的歪理，他只相信自己的研究，認為塔西西的體質一定是被某種東西影響了，才會在突然之間變得很差。

醫生還陪她一起看動畫片，一起玩游戲，一起睡覺……雖然塔西西沒有說，但其實一個人睡在床上是很孤單的，黑燈附近的黑暗真的好黑啊，像記憶力那條幽深的巷子。

可是她不想打擾到別人，愛蘭和穆霜工作已經很忙了，她不能再添麻煩了，而梅沙就從來沒想過要和她一起睡，自己縮在玩偶堆里，睡得可安穩了。

只有醫生，仿佛看見她心底的害怕，非常強勢地走進黑燈下的夜，和她待在同一片黑暗里，頭挨著頭。

——盡管有時候他欺負她，惹她生氣，仿佛見不得她笑，但他從來沒有真的很過分，就像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似的。

雖然不乖，但也不壞。

而她已經是幾百歲的大人了。

塔西西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離開了，又忍不住大哭起來。

有時候心里想著是一回事，但做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無論她心里看的多么清楚，知道現實是多么殘忍，但她現在只是一個還沒滿一歲的孩子，難過會哭，開心會笑。

而她現在就很難過。

于是哭得很大聲。

醫生半天沒有說話，他伸出手，摸了摸塔西西柔軟的頭發，唱起了家鄉的小調，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

那輕緩而悠長的旋律，像一個寂靜的夜，安詳而美麗。

塔西西漸漸不哭了，她感到疲憊和困倦，歪頭趴在醫生的肩膀上，紅紅的眼睛慢慢閉上，呼吸聲變得平緩而均勻。

醫生輕輕地拍打她的后背，然后把她放到床上，還不忘蓋上被子。

普通醫療室的氣溫比其他房間要低，不過M87的溫度被人為地調高過，至少不會把蹦蹦跳跳的塔西西凍感冒，不過睡覺的時候，她還是需要蓋上被子。

畢竟她是一只十分脆弱的幼崽——冷了會生病，熱了也會生病。

這樣的幼崽不適合一直待在生產基地里，這里遠離宜居星系，永遠漂浮在宇宙中，流轉于一個又一個星球間，像一座冰冷的監獄。

塔西西這樣的孩子，應該在陽光下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