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二娘走回來道：“他說可以。”

這是一張方桌，周良牛叔坐一起，姚范姚立坐在對面，而姚蘭姚宿明坐在小公子的對面。

姚范道：“曹老板，我家幾個孩子都不擅飲酒，取一壺熱茶給他們就行。”

牛叔撇了周良一眼：“你小子呢？”

周良嘿了一聲：“自然要陪著牛叔干上幾碗！”

“好！”牛叔眉開眼笑，對周良很是滿意。

小公子依舊用指頭蘸著酒水在桌子上滑動，周良忍不住問道：

“這位公子，你在做些什么？”

“我在畫畫。”小公子頭也沒抬。

姚范不禁笑道：“小公子想必是至性之人，但為何要用這不過瞬息就淡去的酒水，而不是長存的筆墨在紙上作畫？”

“都已經畫在我的心里了。”小公子平靜道。

突然，他指尖一頓一收，周良仿佛看見什么光芒從木桌上逸散而出。

周良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其他人，發現沒有人有異樣的反應。

“只有我看見了？”周良不免又多些警惕和激動。

“畫好了。”小公子抓起剛剛蘸剩的酒水，咕嚕咕嚕灌到肚里，然后對著已經涼透的飯菜發起猛烈的進攻。

“請問閣下高姓大名？”周良出聲問道。

公子哥邊嚼著飯，邊回答道：“孫道玄。”

“寧郡南邊孫家村的人？”牛叔問道。

孫道玄點點頭，高喊道：“再來一碗！還要酒！”

“道玄老弟莫不是也要去參加選材，為何沒有長輩在此？”

孫道玄搖頭道：“他們覺得我是瘋子，不想推薦我，所以我自己跑來了。”

姚范一滯，只好尷尬笑道：“原來如此。”

周良暗暗咂舌，不是因為孫道玄是自己跑出來的，這個周良早有猜測，而是驚訝于他的有問必答，啥都敢說。

“你小子倒也挺對我胃口的！”牛叔道。

周良驚訝的同時，也有些疑惑，自己手里拿著先生的親筆書信，即便先生不想去寧郡，自己也能順利地參加選材。

可孫道玄既然是私自前來，定無信物，還有些呆呆傻傻的，想必也很難蒙混過關，他想怎么做？

“那你請我吃飯嗎？”孫道玄還在焦急地等待第二碗飯。

“啊？！”牛叔一時沒反應過來。

“要是我覺得有人對我胃口，我會請他吃飯。”孫道玄認真說。

“我不會。”牛叔也認真說。

“你不對我胃口。”孫道玄又認真地看著牛叔。

牛叔不理他，大聲喊道：“曹二娘，快上酒！老牛我快‘吃’飽了！”

“來了來了！”

曹二娘先后端了四碟青菜，兩盤炒豆子，一盆臘腸炒壇飯，兩只熏鴨，一只燒雞，一壇甘蔗酒，和給孫道玄的一碗米飯，一壇米酒。

“來，咱們兩個喝酒！”牛叔給自己和周良各自倒上一碗酒。

“敬牛叔！”周良和牛叔碗一碰，一干而盡。

甘蔗酒色成淡金，入口甘醇，淡淡的香氣在口中漫開。

好酒！周良暗贊一聲。

“你們喝的酒怎么和我的酒不一樣。”孫道玄拿著手中略有渾濁的米酒，眼巴巴地看著這邊。

“有的人的腦子還和我們的腦子不一樣呢!”牛叔冷哼一聲。

“牛叔，他也只是直了點，給他一碗，算我請的。”周良勸道。

牛叔也不是很生氣，聽得周良這么說，點點頭答應。

周良倒了一碗甘蔗酒遞給孫道玄，甘蔗的清香在空氣中彌漫。

“你很對我胃口。”

孫道玄終于露出笑容，抓過周良遞過來的酒，一口一口地倒進嘴里，每喝一口呼吸都起伏一下，仿佛全身心都陶醉在酒入心喉的那一刻。

“我以后會請你吃飯的。”孫道玄雙眼看著周良。

這眼睛雖然沒有之前的淡漠，但審視之色依存。

周良剛想點頭，就聽到一直低頭吃青菜的姚蘭冷聲道：

“可別輕易被人騙了。”

姚范立馬呵斥姚蘭：

“怎么說話的！”

但是他又轉而言道：

“蘭兒的意思是勸孫小兄弟出門在外，還是要多留些心眼，太容易信任人遲早會…”

孫道玄打斷道：“我覺得他不會害我，你們可能會。”

姚范又是一滯，姚立見父親受辱，勾起笑容道：

“也許你說得對。”

姚宿明直接一拍桌子，猛地起身，就要把孫道玄揪起來。

周良在姚立話音未落時，就感覺到一股殺氣從姚宿明身上發出，因此搶先一步將他的手撥向一邊。

姚宿明反手一握，周良將手一抽，輕輕按在姚宿明的腕上。

姚宿明只覺自己像處于無形的河流中，不由自主地往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別鬧笑話！”牛叔低聲呵斥道。

客棧里已經有不少人被剛才的動靜驚擾，看了過來。

孫道玄對剛剛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繼續扒著飯。

周良也率先平靜地撕下一只雞腿，慢慢地啃起來。

這當然不是因為這樣做很有風范，只是雞腿實在太好吃了。

其余眾人也在曹二娘的怒視下，老實地專注起飯菜。

只是沒人再說話，周良和牛叔酒碗的相碰聲顯得格外刺耳。

幾人慢慢吃完飯菜，正往樓上客房而去…

曹二娘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猶豫著對同樣要起身前去客房的孫道玄問了一句：

“這位小客官，應該有帶錢銀在身上吧？”

“哦哦，有，都在這里。”孫道玄掏出藏在懷里的錢。

“兩文錢？！”曹二娘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客棧。

“不夠嗎？”孫道玄驚慌道。

周良下意識在木梯上轉身看向他的眼睛，那雙眼睛的驚訝和慌亂下，還是帶著審視的色彩。

“小兔崽子，毛都沒長齊的東西就敢吃老娘的霸王餐？！”

曹二娘氣急，伸手去擰孫道玄的胳膊，他痛得只吸冷氣，卻不敢反抗。

周良腳下輕點，飛快到了兩人面前。

“道玄，你可以先拿點值錢東西抵押，先付了飯錢，住上一晚，之后再來贖回。”周良建議道。

“我，我身上值錢的只有這些畫…”孫道玄打開白布袋，里面是一副副卷起的畫。

“你畫的？”曹二娘遲疑道，手中力道不減。

孫道玄表情扭曲著點頭。

曹二娘更怒，幾乎要從他胳膊上生生擰下一塊肉來：

“我還以為是什么值錢的名畫，拿幾張廢紙就想搪塞老娘？”

周良只能勸道：“曹姐姐莫生氣，道玄兄弟只是出門得緊，故而沒帶錢在身上。”

“這樣吧，算是我跟道玄兄弟買一幅畫，先還了飯錢，要是道玄兄弟覺得不夠，我再補給他。”

孫道玄連連擺手：“夠了夠了。”

看著把“和氣生財”四個字寫在臉上的周良，曹二娘冷哼一聲。

伸手不打笑臉人！

周良遞過飯錢和房錢，邊看向孫道玄邊說道：

“換大的房間，我和道玄兄弟一間，道玄意下如何？”

孫道玄點點頭，對這種細節不甚在意。

周良心中一樂，人情，畫作雙收，還能多觀察這個奇怪的新朋友，這筆生意劃算！

兩人回到房間，孫道玄也不見外，直接往床上一坐，揉著胳膊痛哼道：“好疼！”

周良笑道：“曹姐姐也只是一時氣上心頭，所以下手狠了些。”

孫道玄搖搖頭：“是我的錯。”

“我從沒在飯館吃過飯呢。”

周良剛想多套套近乎，孫道玄就往后一躺：

“今天好累啊。”

“你自己隨便從袋子里拿一卷畫吧，我先睡了。誒，還沒問你叫…”

然后周良就哭笑不得地聽見了孫道玄的呼嚕聲。

周良玩心一起，也不挑選，直接隨手一抽，抽出一副畫。

周良將畫卷和華川劍放在桌上，就盤腿在酣睡的孫道玄旁邊入靜調息了起來。

月光從窗口里投入，將淡淡的銀輝撒在慢慢展開來的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