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利姆后悔極了，它覺得自己真是個蠢貨。

現在彈利姆被關在一個鐵籠子里，身上還被強行戴上一個銘牌，上面寫著“10埃居”，彈利姆知道這意味著它的售價是多少。

它和彈路姆都變成了人類的商品。而彈路姆賣得比它便宜得多，剛剛被一個穿著破爛皮甲，拎著像是拿來殺雞的短劍的藍發少年買走了。彈利姆估計這個乞丐一樣的冒險者活不了幾天，而彈路姆將會給他殉葬。

在七日前，它再次目睹了人類的強大，為了了解并學習人類，它設計出了一個計劃：狗群能待在人類身邊，配合人類作戰，說明人類是可以接納其他生物族群的——只要對他們有利。那自己可以送些血肉給人類，證明自己是有利的生物。然后待在他們的村子里，伺機學習他們的技藝，最后趁夜離開。

狗是集群行動的，那么人類很可能喜歡集群行動的生物，所以它決定帶上彈路姆，來增加計劃的成功概率。

計劃開始進行的很成功。它翻滾躲避了守門人類的箭矢，把一塊肉彈到村子的木墻前，然后在守門人類瞪大的雙眼下離開，接著彈路姆開始模仿它的行為……

在第二天，一群人類打開了村門，拎著武器出來了。彈利姆安撫了一下驚慌的彈路姆，按下自己本能想要逃跑的沖動，一動不動。

如果他們想殺我，早就放箭或是沖過來了，只是必要的防備而已……

彈利姆蹭了蹭領頭人類的腿，那些狗也是那么做的，它覺得這樣應該能降低這個人類族群的戒備。

“看起來像是受到過訓練的史萊姆……應該是主人在寂靜之森死了，于是本能地去尋找其他人類，哈，真是可憐的家伙。”那個領頭人類轉過頭，對身后疑惑、戒備交雜的人類們說到，那些人類放松了下來。

彈利姆聽得懂他們的話，它覺得不出奇，因為自己是某個人類族群的“一號試驗品”。

“老爹，那我們應該……”一個面相與那個領頭人類很相似，卻又更加年輕壯碩的男子問道。

“發財啊！”那個被稱作“老爹”的人類用手輕撫著彈利姆，“看這體型，應該是頭酸液史萊姆，不論怎樣都能賣兩個埃居，而且受到過訓練，那就至少得這個數了！”老爹舉起四根手指。

老爹發出一個口令，指著一棵樹，彈利姆聽到它說酸液史萊姆，大概明白他要自己干什么了，于是吐出一口酸液。

“沒錯吧？”接著老爹撿起一塊石頭，放在彈利姆的肚皮上，彈利姆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等到老爹指定目標，發出口令，彈利姆乖乖地把石頭彈射出去，把一根粗樹枝一下打飛出去。

老爹又摸了摸彈利姆，把一小塊肉喂給它，然后對著身后的人說：“現在它可以值五埃居了。”

埃居是什么？彈利姆的記憶里，似乎沒有這個詞的意思。但不容它多想，那個老爹就走向了彈路姆。

“這只嘛……”老爹如法炮制，把一塊石頭放在彈路姆肚皮，雖然彈路姆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但它明白只要模仿彈利姆，就總是會有好處的。

彈路姆把一根粗樹枝打得猛烈搖晃，半裂開來起來。老爹露出了笑容：“又是一個埃居，今天我們要發加起來六個埃居的財了。”

“賣掉這兩頭史萊姆后，今天出來的人，每個人都分三個蘇！”老爹對著身后的十幾個男子說道。

“愿全能之神保佑您，仁慈的村長大人。”雖然這些村民覺得村長大人一點都不仁慈，全村只有他家有大烤爐，但烤一次黑面包要五個蘇，所以很多人一個月倒有二十九天吃冷食；如果向借他十個蘇，他只給九個，還的時候倒要還十三個蘇。

但村長大人處事卻還公允，規矩都是擺在明面的，從沒有仗著家里八個壯漢和他在埃蘭里的關系欺壓村子里的人——雖然這些村民可能根本察覺不到村長大人欺壓了自己。

因此有什么鬧得不可開交的，都找村長大人判明是非；有什么急難事，親朋好友無能為力，都乖乖地去找村長大人借高利貸。

上一次獵虎，便是村長大人的大兒子第一個靠近投矛，一下就把猛虎投了個對穿，這股狠勁……在幾十年前，埃蘭歸光榮的國王直轄，安昂村也不再是一代又一代騎士的固定封土，可以選自己的村長了。可不過幾十年后，“村長大人”就會像騎士爵位一樣，在安昂村世襲下去了，就好像是同一個人，只不過改了一個名字，換了一套衣服。

村民們想不出其中的奧妙所在。彈利姆更是不明白，為什么那個長得很像領頭者的人類，叫頭領“老爹”，而其他的人類，要叫領頭者“村長大人”呢？

彈利姆和彈路姆彈跳著進入了人類村莊，他們不住在山洞，而是用木頭或茅草修建房子，但有一棟是石頭修建的。房子的主人也穿著各不相同，住木頭房子的村民穿著笨重的皮衣，住茅草房子的村民穿著破破爛爛的麻衣，而唯一住石頭房子的村長，則是一身順滑得體的短袖綠衣。

它們被帶到村長家門前，彈利姆離目標是如此的近。因為村子唯一的鐵匠鋪，便是村長二兒子經營的，只要打開門右轉，彈利姆便能見到人類是如何制作出可怕的鐵制箭矢的。

“把它們放在庭院吧。”隨著村長的一聲令下，村長的三兒子把兩只史萊姆帶到庭院，把兩個籠子搬到了庭院。

“進去吧兩個小家伙。”三兒子摸了摸它們，既然是受到過訓練的史萊姆，那應該會乖乖地鉆進籠子里。

彈利姆看著庭院里被栓起來的幾條狗，它們在狩獵的時候是不會戴這種鐵鏈子的，好，進去就進去，反正你們遲早得放我出來狩獵。

第二天剛剛日出的時候，兩個裝著史萊姆的籠子就被村長家的兒子抬上馬拉板車，村長和他的大兒子駕著拉車的兩匹馬，車子晃晃悠悠地出了村。

是要帶自己出去狩獵了么？彈利姆想著。

馬車在道路上顛頗不定，好久好久，久到彈利姆無聊得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馬車才停下。

彈利姆被震撼到了。

它仰望著磚石堆砌的城墻，哪怕是在板車上，它才勉強看到城墻頂端，上面非常的寬敞，有很多小小的黑影在走動。

門外車水馬龍，不斷涌入城內。自五十年前，英明的卡頓二世便開始修建數條國王大道和王后運河，這一舉動幾乎耗盡了卡頓一世留給他兒子的所有積蓄，引來許多領主的嗤笑。但不過十年，卡頓二世便從商稅中積累了大筆的財富，組建了數個王室騎士團，這些騎士老爺可以順著大道和運河，隨時拜訪領主們的城堡，他們不得不接受越來越苛刻的封臣義務，不識時務的領主則為王室直轄土地的擴大做出了貢獻。

然而最讓領主們恐懼的不是刀劍，而是“國王”和“王后”的概念隨著大道和運河深入人心。

四十年前，埃蘭幾個飽受欺壓的大行會趁著伯爵的軍隊疲于奔命地鎮壓各地的暴亂，拉攏了傭兵工會，發起了真正意義上的叛亂，他們要的不是面包，而是政權。

三十個傭兵工會的高階職業者，在一名英雄級強者的帶領下，沖進了伯爵府，除了伯爵一家，其他的侍衛、騎士還有一些無地的小男爵不分貴賤，全都被殘忍屠戮。

當然，伯爵還有他的直系親族還是要分一下貴賤的——他們像牲口一樣被塞進籠子，送到了王都。

事前，據說傭兵工會的職業者們每人都拿到了幾個大行會給的兩千埃居的定金，英雄級強者則是一萬埃居，事成之后沒人知道他們拿到多少，只看到他們渾身都是藍色品質的高級裝備，富得就像個煉金術士。

“我們不愿忍受殘暴的封君，我們愿意成為偉大的陛下的直轄城市！”這句話震動了整個西蘭王國。

埃蘭各地子爵、男爵還有騎士的反抗，其他貴族的干涉，國王的權謀，當年發生的、激蕩的一切，都靜靜地躺在史書和卷宗里，最終埃蘭還是成為了直轄城市，市長由國王任命——雖然國王任命來任命去都只是從那幾個大行會會長里任命。

時間流淌到四十年后，守門士兵看了看籠子里的史萊姆，就讓馬車進城了。埃蘭城是不收入城費的，這讓進出埃蘭城的人更多了，換句話說，在埃蘭城里花錢的人也就更多了。

馬車的目的地是傭兵工會，雖然村長大人不打算發布或接受任務，但現在埃蘭傭兵工會不止是傭兵和雇主的場所了。

作為四十年前政變的受益人，埃蘭的傭兵工會日益壯大，不再滿足于收幾個子的手續費或是做擔保，傭兵工會的大廳負責給傭兵發放雇主的傭金，而附近傭兵工會名下的酒館、妓院、鐵匠鋪、市場則負責把傭兵剛拿到的錢搜刮回來。

畢竟你拿到的錢，無論是玩樂也好，做正事也好，終歸是要花出去的。何必舍近求遠，跑到其他地方花呢？工會什么都有，又知根知底，做的是長期生意，不會坑騙你的。

而村長大人則正是要把彈利姆和彈路姆賣到傭兵工會的市場里，最弱小的魔獸也是魔獸，也是一個戰力，還是受過訓練的，不愁銷路。

村長大人找到當初一起在傭兵工會闖蕩的隊友，他現在盤下一個檔口，專門販賣戰寵，這個曾經壯碩的戰士，現在已經肚皮發福。

村長看著自己滿頭的銀發，也不勝唏噓，開始照例地喝茶談天，回顧往日的崢嶸歲月，繞了十八個彎后終于談到了自己要販賣這兩個史萊姆。

“六個埃居？！干脆我這個檔口給你好了布萊恩，老東西是不是當初被食人魔敲傻了？史萊姆這種廢物魔獸，加起來兩個埃居都嫌多了，給你個面子，就四個吧！”

接著布萊恩村長開始吹噓起了彈利姆和彈路姆，夾雜著“你個死胖子應該是被奪心怪吸了腦髓”之類的臟話，最終兩人哈哈大笑，以五埃居五十蘇的價格成交。

老戰友掏出五個銀幣，還有一捆銅子遞給布萊恩村長，布萊恩村長收下后，幫忙把籠子卸下馬拉板車。

彈利姆悲哀的發現，自己好像知道埃居和蘇是什么了——一種用來交換的東西。而他現在和埃居一樣，也只是用來交換的東西。

彈利姆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么，唯一能給他安慰的就是史萊姆沒營養、不好吃。

接著籠子被打開了，彈利姆被一下按住，那只手的力量非常之大，更甚于穴居藤絞殺時的力量。

彈利姆被戴上一個銘牌，又被關在了籠子里面，

每天都有食物被投入籠中，但只是些夾雜著肉碎的植物羹，幸好身體不用動彈，才勉強沒餓得粘液減少。

它漸漸地搞清楚了，這些周圍稀奇古怪的動物，還有它，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來幫助人類狩獵用的，這倒是符合了它的計劃——了解并學習人類強大的秘訣。

但這計劃不是屬于彈路姆的……人類買它們這些魔獸回去絕不會是去對付什么老鼠兔子，一想到彈路姆將面對一場場兇險的搏殺，彈利姆就心神一顫。

我這個蠢貨，我為什么要帶彈路姆出來……看著隔壁空蕩蕩的籠子，彈利姆已經記不清楚這是它多少次后悔罵自己了，恍惚間，它好像知道了問題的答案——不是所謂可笑的模仿狗群提高成功率，答案很簡單，自己又害怕又自私罷了，只是自己之前不愿意承認而已……

我害怕獨自面對人類世界未知的危險，因而拉來了彈路姆，這是害怕。我的心結，不關彈路姆的事，卻要它一同承擔，這是自私。

彈路姆笨……彈路姆傻……彈路姆又喜歡睡覺又愛玩……可它不是我的工具，它是我的同伴！

彈利姆猛地一震，直面自己的內心，使他從無間悔恨中解脫出來，同伴，等著我，我會帶你回到我們的窩的……

首先，我要被人買走，才能離開這個該死的籠子。

彈利姆盯上了一個戴著奇怪帽子的藍發少女，她看起來好香好軟，史萊姆喜歡又香又軟的東西……不對，關注點錯了，重要的是她的視線。

她很少看那些很壯碩、高大的魔獸，要看也是勉強地看一眼，很不情愿卻又不得不做的樣子；而她總是把目光放在那些可愛、溫馴的魔獸上，甚至還想摸一下。

彈利姆決定吸引她的目光，制造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