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朝沒了。

這個消息傳到白家的時候，白家老太太瓜爾佳氏正躺在花園里的搖椅上曬太陽，身邊的老仆人阿吉萬分痛心的給老太太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老太太睜開眼“哦”了一聲，然后閉上眼睛繼續曬太陽沒了下文，平淡的好像只是孫兒們淘氣打了一架似的。

“格格，二老爺從京里傳來的消息，咱們大清沒了！”阿吉見老太太情緒平穩、態度淡然，以為老太太沒聽清，便叫了舊時的稱呼，加大聲音強調了一遍。

白老太太這次干脆連眼睛都沒往開睜，“嗯”了一聲，然后說“叫老夫人。那是他愛新覺羅氏的江山，關我瓜爾佳氏什么事兒，現如今咱們是在滬上的花園洋房，又不是在京中，慌什么。”

阿吉被白老太太的言論卡住了，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說什么，只得自己退下去干活去了。白老太太這會兒可不想理會什么朝廷沒了、滿清亡了，自家是經商的，又不是從政的，理會那些做什么。現在老太太只想著么的是自家大兒媳婦肚子里的乖乖。

還沒從京城搬到滬上時，老太太找過萬國寺的大師給自家算過時運，大師當時算出來家里將于農歷十二月二十五添一女，是個福星，能給家里添福添壽。當時家里有孕的有兩個，一個是大兒媳婦兒郭萬穎，一個是大兒子的三姨太何青瑤。

何青瑤前天生了，倒是生了個閨女，可惜時間不對，兒媳婦兒倒是沒生，現在只能指望兒媳婦這一胎了，可是兒媳婦兒前面生了三個，都是男娃，老太太看著云淡風輕、閑適得不行，其實內心打著鼓——慌得不行。

“老太太，老太太，太太發動了。”

白老太太還在表面平靜內心打鼓的曬著太陽，郭萬穎處的丫鬟鈴兒便喊著跑了過來。白老太太聽見“發動了”三個字，一個打挺竟然從躺椅上跳了起來，嚇得守在身邊的一個十二歲一個六歲的兩個小丫頭忙上前扶。

“發動了？”白老太太被兩個小丫頭扶著，目光熱切的盯著鈴兒。鈴兒咽了口口水，點點頭。白老太太見鈴兒點頭，便急忙往兒媳婦那兒走。

郭萬穎是白德盛的原配夫人，而且也是個極有福氣的人，家里雖有妾室，但白德盛的三個兒子都是她一個人生的，接連生了三個兒子，雖然家中也有女孩兒，但郭萬穎還是想自己生個女兒的。終究別人生的和自己生的是不一樣的。

郭萬穎的房間在二樓東面朝陽的第一間，老太太年齡大了，房間在靠近花園的一樓，是極少上樓來的。現如今來的倒是比旁人晚一點，到時二姨太孫桃珠在房內幫忙，三個孫子兩個孫女在門外守著，那個本應該在坐月子的三姨太何青瑤不知為何竟然也帶著才出生不久的三孫女白玉雪守在門口，白德盛倒是還沒回來。

“還在坐月子的人，跑到這兒來干什么。”白老太太素來不太喜歡這個唱戲的出生的何青瑤，成天一副凄婉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天天有人給她委屈受。

何青瑤見白老太太來了，本打算往后退退，沒想到直接被老太太點了名，柔柔的行了個萬福禮后，說：“太太發動了，妾身來看看。”

白老太太瞟了她一眼，說：“你自己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別讓三丫頭跟著受罪。”然后又對身邊扶著自己的十二歲的那個小丫頭說：“杏兒，你去幫我把三小姐送回三姨太的房間去，才出生三天不到的小孩子，這么往出來抱，還真不把孩子當回事兒。”

杏兒受了老太太的命令，送著抱著三小姐的奶娘回了三姨太的房間。何青瑤看著杏兒帶走了兩人，暗自咬碎了銀牙，手里的帕子都快要捏破了。可惜白老太太看都沒看她一眼，撥開眾人，站到了郭萬穎的房門邊上。

產房里人來人往，白老太太攥著扶著她的另一個六歲小丫頭小茶的手，心里默念“菩薩保佑”，忐忑不安。

“祖母，娘什么時候才能把弟弟生出來啊。”小孫子白清之跑來拉住了白老太太的袖子問道。

白清之年齡不大，堪堪才三歲而已，肉團子一般小小一個，長得又好看，拉著老太太的袖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老太太心都快化了。但老太太并沒有忽視他說的“生弟弟”，問道：“清之，為什么是生弟弟不是生妹妹呢？”

老太太本來以為是郭萬穎不想生女兒，沒想到白清之鼓著張包子臉給的回答讓人哭笑不得：“娘想要妹妹，可是清之想要弟弟，弟弟可以打，妹妹不行。”

“妹妹不能打，弟弟也不能打。”老太太聽完白清之的獨特言論，還沒來得及說話，白清之便被剛好回來的白德盛給抱了起來捏了下鼻子。

“老爺，”見白德盛回來了，何青瑤捏著塊小手帕、踏著小碎步移了過來，一雙眼睛暗送秋波，眼神那叫一個柔媚。只可惜，她才喊了一聲，就被那群本來圍在房門口的孩子給擠了開來。幾個孩子本來就不大，最大的白澄之也不過才七歲而已，圍住白德盛后便開始嘰嘰喳喳的問一些“爹爹，娘生的是弟弟還是妹妹”、“爹爹我想要妹妹”、“爹爹大娘怎么了”之類的話，竟是讓白德盛一個眼神都沒時間分給何青瑤。

何青瑤在那邊目光熱切地看著白德盛，白德盛在這邊應付著小孩子，不由得頭大，可都是自己的崽子，又不能怎么樣；房間里面，妻子還在生孩子，也不知道情況如何。

外面人各有各的心思，屋里倒是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讓外面大多數的人心安了一分。

“生了生了，老爺大喜，老太太大喜，太太大喜！”在屋里一直守著的、郭萬穎的奶媽劉媽媽滿臉笑容從屋里跑了出來報喜。

“里面怎么樣。”白德盛見劉媽媽出來了，急忙問道：“太太怎么樣，孩子怎么樣？”

白德盛先問了，白老太太就沒有再重復著問一遍，只是內心念著“菩薩保佑”，眼睛盯著劉媽媽看。劉媽媽見老爺這是還關心著太太，笑得更甜了：“太太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閨女！”

白德盛聽見母女平安后，心里的石頭落了地，自家夫人生了三個兒子才得一個閨女，雖然妾室生了好幾個女兒，但妻子生的終究不一樣，總算是湊成了一個好字，是好事。家里幾個小孩子則是歡呼雀躍又有了一個小妹妹。何青瑤舒了一口氣，總算大太太是沒再生兒子了。而白老太太則是大聲的喊了一句，驚得所有人都住了聲音看向白老太太。

白德盛、何青瑤、劉媽媽都以為老太太不滿太太生了個姑娘，畢竟老太太對孫子和孫女，差別不大，但終歸是有差別的，白德盛和劉媽媽心里有些忐忑，而何青瑤則是仿佛忘了自己生了兩個閨女一樣，心里暗自希望老太太發火生氣。

“娘，”白德盛瞅著白老太太，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打算說兩句，沒想到下一個字還沒開口，白老太太激昂又興奮的聲音打斷了他。

“閨女好！閨女好！老婆子去看看我的小乖乖！”

白老太太留下這么一句話，便扶著小茶的手，心里念著“我的小福星呀”，樂顛樂顛的進了郭萬穎的房間，留下屋外一堆人一臉疑惑，何青瑤更是瞪大了雙眼，心想：老太太莫不是瘋了。最后還是白德盛反應過來，帶著幾個孩子進了屋。

待他們進了屋后，白老太太正抱著剛生出來的小娃娃看著，臉上笑開了花，太太郭萬穎靠在床頭溫柔的笑著，二姨太孫桃珠坐在床邊給郭萬穎擦著汗。

襁褓里的小娃娃與別的剛出生的娃娃不太一樣，整個人皮膚光滑，除了有點紅彤彤以外，比別的剛出生的孩子好看了不知道多少。老太太看著懷里的小娃娃，似乎怎么也看不夠，而她不知道的是，懷里的小娃娃內心在進行著復雜的心理活動。

是的，這個剛出生的白家四小姐不是一個原裝嬰兒，而是一個擁有成人靈魂的穿越者。嬰兒眼睛是看不清楚的，小娃娃此時也知道抱著自己的不是現如今的媽，而是自己的祖母，作為一個新時代的、被淹死的先進青年，穿越這個事讓她很無奈，尤其是哪個自稱司命星君的人說她命不該絕，也沒問她愿不愿意就把她送到了這個他口中的平行世界的民國時代，這讓她很頭疼，雖然應該是父母雙全、家世頗好。

小娃娃只覺得自己很混亂，莫名奇妙成了個嬰兒不說，上輩子的記憶也亂七八糟，連自己叫什么都不記得了。越想越混亂，嬰兒的體力本來就那樣，混亂下去，最后成功的在白老太太的懷里睡了過去。

“娘，給我抱抱。”

“奶奶，我要看小妹妹。”······

進了屋的白德盛和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圍了上來，白老太太先是別開自家兒子的手，然后又對著眾人道：“噓，小聲點兒，孩子睡著了。”然后瞟了兒子一眼，說：“你那么些孩子，抱過幾個？別摔了我的小乖乖。”

被老娘白了一眼的白德盛只好收回手，白老太太將孩子遞給二姨太讓她把孩子放到床上后，又讓二姨太將幾個孩子連帶著門口的何青瑤帶走，然后對著白德盛、郭萬穎夫妻兩人說：“小乖乖的名字起了沒？”

“起了，”郭萬穎回答道：“老爺先前就起好了，如果是兒子，就叫白浩之，如果是女兒，就叫白玉術。”

“白玉術，術，道也，倒是個好名字。”老太太點點頭，又問道：“小名取了沒？”

郭萬穎搖搖頭：“沒，但剛剛桃珠說孩子背上有個魚兒一樣的胎記，在想著要不要叫魚兒。”

“魚兒？”老太太念著這兩個字，總覺得不太好。

白德盛看著老太太的表情，說：“要不娘您給取一個？”

郭萬穎也忙道：“娘，您給取一個吧。”

“有個魚兒胎記，”老太太想了想：“要不叫鯉兒吧，錦鯉的鯉，又好聽又吉利，這才能配得上我的小乖乖。”

老太太三言兩語間訂好了名字，小娃娃便有了大名白玉術和小名鯉兒。見小鯉兒睡得香，老太太滿意的笑了，然后又做了一個決定，將小茶留下說是給鯉兒當丫鬟，然后便喜滋滋的扶著杏兒回去了。

小茶和杏兒兩個丫鬟白家的人都知道，是老太太自己養大和教養的丫頭，別看兩人一個十二一個六歲，但忠心度和體面都是白家的頭一份。小茶年齡小，還有點呆，老太太把她留下后，便站在那兒看著未來的小主子睡覺。

白德盛看著留下來的小茶，又看了看床上睡著的小胖閨女和靠在床頭的妻子，疑惑道：“沒見娘格外喜歡孫女啊，怎么對著鯉兒就這么熱情。”

家里女孩子不少，婆婆如此重視自己生的小女兒，對于郭萬穎來說是件好事，于是乎這位大太太看著自己越看越好看的女兒，說：“合了娘的眼緣了唄。”而后面那句“嫡出和庶出終究是不一樣的”并沒有說出來。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