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這枚是空的?!彼?,崔狄明白被她戲耍了面色羞紅,道:“他們的帳中,所有剩余的糧食都會被染上,每一個帳子里,都有人在不起眼的角落留了一枚?!?
“下了毒,是嗎?”符舟點頭道,只是不明白她怎么會帶這些東西。
“怎么,符帥覺得不人道?”
符舟直接說了實話,點頭道:“從前是這么覺得的?!?
“但我突然覺得,都是殺人,哪有手法高雅與否,人不人道之分,這是戰場?!狈鄣?。
希夷微微一笑,把盔甲卸了,去尋若言要裘衣抱暖爐去了,實在太冷了。
“開飯的時候,我們直接把別蘇打下來?!狈郯咽虑榕c潘華說了,指著北方的糧倉別蘇方向。
他們也不是來攻城略地的,是來“剿匪”的,要把他們剿滅個干凈。不需要任何的同理心,北山衛群情激奮,符舟也是如此,見了那座城的人,見了那火化了幾日的景象,想必都會如此。
別蘇日暮間吃飯時,先是異變連連,其他還沒來得及吃的丟了碗,中原人又打過來了。
符舟打了一通,沒有俘虜。
他們深入草原,今日已是第四日,糧草還夠十余日,東臨應該早就知曉消息了,希夷站在日暮的薩利流蘇河邊,想起聞橫川,不知他聽到此事會作何反應。
“大人去用飯吧?!比粞缘?,她到了河邊上,那上面結了厚厚的冰,還蓋著大雪,北山的士兵會在上面鑿個窟窿,以網撈魚,帶回營里燉湯。
希夷拉著她一起回去了,希夷若言與幾個離衛湊了一伙,就算是魚湯什么佐料,他們放了一些腌制的咸蘿卜調味,北邊的魚個頭奇大,在這種地方喝到魚湯希夷都覺得算是一種享受了,可他們畢竟不能久留,明日又要轉戰向內了。
潘華的確是老將,他和草原打了幾十年的仗,草原兵馬的優劣他全都清楚,城防是他的優勢,但他早年之時,每每看見被草原游記突襲,屠殺的村子,都會想著一朝出征踏滅胡虜,就算后來銳氣盡了,還是一直在為此打算著,準備著。
如今他便把被磋磨的銳氣盡數釋放。
......
涂欽達翰看著遠處炊煙升起,幾次進攻都沒討到好處,中原人有備而來,他們反而在期待著自己進攻,因為自己的兵馬太靈活了,他們趕不上,只能襲擊八帳的據點和部族。
北山全民皆兵,屠城時都會略有損傷,中原兵馬如此做時,也是如此,八帳子民都是士兵,只不過沒有上戰場。
涂欽達翰決定利用中原人不夠機動的特性,遷移八帳子民,等耗盡中原兵馬的糧草,再切斷他們的補給。
一日前的傍晚,希夷離開后的大帳。
“吃虧以后,涂欽達翰不會再讓我們拿下任何地方了,草原人本就是游牧為生,他們一定會遷移?!迸巳A對眾人道,“龍格部要遷移,既不能走荒木灘,也不能去東邊的流沙澤塞繆西爾,一定要走木多峽谷到穆爾西去?!?
“騎兵以最快的速度趕至木多峽谷上方,炸毀出入口,甕中捉鱉,盡殲龍格部!”潘華說著,把地圖上龍格部的石子拿走了。
正如北山軍有眾多士兵的家人都在遂城與樊城,龍格部兵馬的親人也全在大帳中,一旦龍格部覆滅,草原與中原之間的矛盾將會激化至極點——原本只是中原的憤怒,馬上就是互相的仇恨了。
可是這里沒有圣人,你殺我的國民,殺我的家人,殺我的同胞,我還原諒你?
早在希夷回軍之前潘華就已經和符舟定下此事并付諸行動了,此時符舟也只是通知她一聲,但她神色淡淡,符舟還以為,她不喜歡的,所以問她為什么不在意。
“在意了又能如何?還不都是要做?”希夷抬眸問道?!拔胰缃褚巡粫屪约夯畹锰?。”
中原人的大軍在往木多趕,涂欽達翰已經收到了斜陽關的消息,中原的援兵直到今天才到達北山,這使他氣憤無比,這說明潘華唱了一出空城計。
原來中原皇帝根本不敢反擊!是不得已才補上了潘華的爛攤子!
他將切斷潘華的所有后路,他要把潘華的兵馬永遠留在草原,把他們的命獻祭給長生天!
而潘華似乎把一生對北荒積累的所有憤恨全部發泄了出來,希夷只負責擔下職責,戰略與軍情皆沒有插手,而且因為身子越來越差,縱是有心也無力。
第五日潘華與木多峽谷設伏,全殲龍格帳,殺敵近十萬,除了聯軍內剩余的龍格部人,龍格帳覆滅。
潘華沒有過木多峽谷進入草原腹地,一旦穿過木多峽谷,他們將成為孤軍,如今剩余的糧草,大概也只剩返程了。
盡管草原聯軍中的龍格部將領與士兵請求涂欽達翰與中原人決一死戰,可剩余七帳在看見中原人后撤后,卻都不愿追擊了。
死的是龍格部的人,關他們什么事?中原人已經不敢再打了,而龍格部覆滅,他們更在乎的是如何瓜分龍格部的草場和牛羊,草原八帳本就勾心斗角,盡管在王帳的武力與權威之下,組成聯軍掠奪中原以熬過寒冬,終究還是面和心不和。
涂欽達翰聽著他們的爭吵,冷喝道:“連中原懦夫也敢打進我們的草原,玷污我們的長生天,連他們都可以團結一心,你們呢?中原人只有兩個兵種,我們八帳各有所長,卻沒法集中優勢擊潰中原人?你們是草原的恥辱,長生天唾棄你們!波爾多雄鷹也不愿眷顧你們一眼,引領你們去往天神座下!”
“各位,都到了這個時候,各位都魯還要藏著掖著嗎?”龍格部的都魯站出來問道。
沙那部族的都魯也站了出來,沉聲道:“沙那愿意派馴狼人用狼群助戰?!?
“依魯愿意派出長鐮兵?!?
“鉭多愿意派出風騎兵騷擾敵軍?!?
“巴林愿意派出馬鐮刀軍針對騎兵?!?
“納布愿意派出勇士們沖亂敵軍的陣型!”
“好!”涂欽達翰拍著王座,站了起來,“就讓我們八帳最強的兵馬,讓中原人見識一下草原的怒火!”
......
當退至翰原時,發生了最后一次決定性的戰役。
后來都被稱為翰原之戰。
見到聯軍時,潘華告知了大軍北山后頭無援的情況,一旦落敗北山危矣,而中央軍若想不被問責,需得將功折罪,不可輸了此戰。
希夷演一出空城計,二人玩一場破釜沉舟。
草原的兵馬聯軍突破了中原的防守陣型,符舟與潘華當機立斷分開陣型,各自拿出了北山衛最擅長的進攻陣型與中央軍最擅長的防御陣型抵擋住攻勢,符舟的中央軍喜排陣法,他沉著的指揮中央軍拿出了那些中原陣法,那些與北山衛反而無法配合的陣法。
中央軍牽制住了力大無窮的勇士們,狼群被箭雨逼退,風騎兵被黑銀槍刺下了馬,因為潘華壓根不拿為數不多且遜色于草原的騎兵出戰長鐮兵被中原軍的盾牌掣肘,而風騎兵切開了陣型,造成了混亂,前軍被涂欽達翰撕開了缺口。
符舟凝目眼見涂欽達翰親率狼騎沖鋒,中軍北山衛立即由潘華接手,應對老對手狼騎,希夷把手放在劍柄上,涂欽達翰白狼弓彎弓如滿月,直指符舟,而希夷在符舟身邊,見了那箭,運氣把那箭凌空劈開。
那箭上裹挾著的真氣與力道極大,希夷因天冷,虎口撕裂,緊緊皺眉,符舟正在列陣排兵怎能注意到暗箭偷襲,不由向她致謝。
“符帥盡管坐鎮中軍,本官在,便不會允許他人害著主帥?!彼p咳一聲,在馬上坐得極穩。
北山衛與狼騎撞在一塊,狼騎以點破面撕開防御,如狼群撕裂陣型,符舟目光一凜,深知自己需集中注意全力以赴,便不再管后方,全交給了希夷。
草原勇士那里,見到涂欽達翰一箭竟被一個瘦弱之人擋下,見她沒著鎧甲,涂欽達翰看向巴圖,問道:“這是誰?”
巴圖瞇眼看了一陣,雖然披著狼皮,明顯是個女人,他抱拳稟報:“極大可能是中原射卿?!?
涂欽達翰冷哼一聲,時隔多年北山又來了個射卿,不僅如此還打進了草原來,他冷聲道:“擒賊先擒王,我狼騎精銳,列陣?!?
狼騎匯作無往不利的利箭,直插心臟!
如此近的距離,希夷已能看見涂欽達翰,她是第一次近距離看這個人屠,他比身邊的所有的草原人都要瘦弱一些,聽聞他的母親是個中原人,他是混血。
希瀚爾貝塔大漢這個草原雄獅與中原兔子生下了戰場猛虎。
“攔住涂欽達翰和狼騎!”潘華冷聲道。而后看向希夷,這么近的距離,涂欽達翰草原第一,天下剛猛第一,他拼著蓋世武藝,亂軍中取敵將首級也完全有可能做到。
希夷冷肅持劍,涂欽達翰騎著那匹寶馬,果然是有這個打算,他要把符舟一刀砍了,亂軍之中,避無可避,百里翰原,一馬平川。
“潘帥,交于我來,我不懂行軍打仗,或許此役最大的作用,也只能幫二位攔一攔這剛猛第一的涂欽達翰了。”她看潘華一直盯著,十分在意,便出言承諾。
“射卿大人,當心?!迸巳A戎馬一生,本身武藝高強,可為將者內家修為高深者寥寥無幾,若非聞崇正是皇子有諸多名師教導,也不會武藝高強,內功橫壓當世絕大多數人。
涂欽達翰一路殺來無人能擋,希夷眼見他殺人如麻,一柄彎刀血光熠熠,雙手握劍,又是全力以赴,雖不是全盛之時,要攔下他也不是難事。
涂欽達翰招招狠辣,是純粹的殺人技,沒有一點花哨,而本人悍不畏死,絲毫不在意面前的人也是先天,戰意濃郁,雙目盯著這中原射卿,一刀快過一刀。
涂欽達翰天生神力,希夷暌違輕功宛如鬼步,身法靈動,縱在馬上,也如游魚一般避于刀鋒與死亡之間,涂欽達翰眼光毒辣,看出她馬術稀松平常,一刀砍掉馬頭,希夷落入亂軍之中,狼騎立即上前糾纏,涂欽達翰直指符舟。
但失了馬,反倒讓希夷解放出來,草原兵馬壓根攔不住她逸塵凌虛的身形,她踏著眾人長槍與肩膀,一劍如出云之龍,直指涂欽達翰后心。
涂欽達翰感到這劍危險,終于回防,又見希夷左手黑劍力劈華山,他竟直接以另一手捏住那劍,把希夷拽向身前,一記頭槌!
她松開交夷劍,腰肢一擺凌空再起,手掌拍在涂欽達翰頭頂,卻感到一股大力反震,這當是他壓箱底的絕技之一,才敢以頭部要害相擊,她終是內力一斂,四兩撥千斤化去這招,同時向后握住交夷,立于他馬頭,真氣盡出要引著交夷砍他脖頸。
交夷紋絲不動,涂欽達翰右手橫斬,又被她橫腰躲開,任他剛猛第一,永遠抓不到她的身形,她右手寒桑劍或躍在淵,在橫腰時向上一探,刺他喉間,涂欽達翰一低頭咬住了劍尖,再砍。
兩手之劍皆被困住,希夷無法再靈動躲閃,無奈之下松開交夷躲避涂欽達翰的攻勢,這一松手,涂欽達翰便把交夷劍遠遠扔開了,她只余寒桑。
此人打斗全身皆是兵器,野蠻而直接,希夷生平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同境高手,力氣與體力本就遜色于男子,更何況涂欽達翰這等草原蠻牛,又是內傷纏綿之時,涂欽達翰一力降十會,把她死死壓制。
但壓制歸壓制,希夷短時間內難以落敗。
“中原射卿?!蓖繗J達翰看她立于馬頭,開口了,竟然是正宗的中原官話?!拔艺J你是我生平遇見的最強對手!”
草原先天自他父親死后只他一人,這個中原女人不論是武藝,還是隨軍出征的膽識,大唱空城計的氣魄都擔得起這句“最強”。
“你卻不是?!毕R囊蛩勺焓栈亓撕#笠煌耍⒃诜垴R背上,站在他身后。
那個年輕的中原帥才離他不過數十步,但只要那個女人在,自己便殺不了。狼騎這種打法來的快,卻戰不久,拿不下符舟,就絕不能久留,一定要退。
涂欽達翰盯著這兩個人,目光灼灼戰意濃郁,問道:“那你遇見的最強,究竟是誰?”
“勝了我的人。”希夷淡笑道。“而你敗了?!?
殺不了符舟,便阻止不了他們全身而退,除非他愿意玉石俱焚,可中原人已經要退回去了,他陷入了中原人當初一樣的境地,可楊之策已經率軍前來,他再執著下去,可能便是草原滅國之戰了。
他扭轉戰局重獲優勢的機會只在于這場決戰,這場突襲,扼殺這個才華橫溢的中原帥才,再把失了主帥的大軍殺個片甲不留。
可惜啊,不勝便是敗了。
這場大戰只怕從頭到尾都沒有勝者。
涂欽達翰勒馬后撤,毫不猶豫:“撤軍!”
中原兵馬在草原退后,亦沒有追擊,符舟北望兵馬退去,長出了一口氣,這一仗,草原中原兩敗俱傷。
他們率部撤回了北山,只是希夷丟的那把交夷劍,怎么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