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之事,你如何看?”這種事交給希夷他絕對放心,但聞秩宇從前一直是閑散王爺,連理政也是在三老嚴老和希夷的協助下慢慢才順起來的,更別說遇到這種大戰,希夷是自己人,他忍不住想問問她的意見。
在希夷面前,他至少不用掩飾自己的不安,需要地方排解,這是不能讓潘玉心知道的,否則她會怎么想?但是希夷可以,她就是這樣專門為他解決不良因素的人。
“東離剛與蔣斌達成協議,蔣斌親自前來想必也是國內之事不想再拖了,在他成事之前不會與我們交惡。”
“西境有二十萬杜家軍也不至于出差錯,南蠻多年不曾異動,想必已經養足了精銳,但南方謝窕將軍亦是久經沙場,還有岐地相助,也可暫且放心。陛下留下中央軍總是沒錯的,無論哪邊出了事都可馳援。”
“潘家世代抵御北荒,即使涂欽達翰兇名再盛,城防終究是中原所長,小處許會有失,大處該不會出問題,只是......糧草因洪災與冬日賑濟,已經不多了,北山糧草本就不多,若是持久甚至多線開戰,臣怕糧草會告急。”
“你看好結果?”聞秩宇問道。
“是。”
“朕明白了,陳啟昂之事就交給你了。”聞秩宇道。
希夷倒步退了出去。
因為要查陳啟昂,她便先不回府,吩咐車架隨行的離衛去提陳啟昂到衛戍府。
等換到了衛戍府大牢,陳啟昂明顯鎮靜了很多,他雖穿著囚衣披散頭發,也是不會被苛待的,盡管是戴罪之身。
陳啟昂這種官場的人精豈會不知自己到了衛戍府意味著什么,他現在只是有點擔心昨日一時慌亂對這位射卿有些不客氣,是否得罪了她。
只見她端著茶盞坐在桌上神色淡淡,看著桌上七言府那里準備的罪狀,開口道:“你該知道,既然這事情交給了我,意味著什么。”
她私下里一貫不喜歡本官本官,大人大人的叫,陳啟昂經此一劫是再難站到朝堂上了,可他還有家族,外放也不是不可。
其實這么大的事,要是昨日潘玉心真動了胎氣,幾條命都不夠他死的,還好潘玉心是潘家的姑娘,膽色與身體都不是常人能比的。
“是,射卿大人,不知此事......”他試探的問道。
“我問你,你去審查的時候,是否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她提到這一點,眸子終于凌厲起來,盯著他。
“射卿大人,下官用腦袋擔保,絕沒有一絲差錯啊!”陳啟昂急忙道,“而且要搭高臺的都是上等的紅木,不可能真的在材質上有所龜裂!”
她的桌上還擺著出了問題的木頭與榫卯,木匠鑒定過了確實是材質有失而不是外力所致,希夷不問了,這事兒禮部這里是查不清楚的。
但他畢竟空口無憑,而且他檢查時也可能因為不懂行而忽略了正常外表下的瑕疵。
“傳工匠。”她道。
工匠倒是就在衛戍府押著,這種大事從上到下誰都難辭其咎,就是當班的離衛和黑羽衛也得受罰受問,離衛從里頭帶出來個中年男人。
和陳啟昂不同,因同僚之情希夷好歹給他看了個座,工匠肯定只能站著了,他走到面前,叩拜:“射卿大人,草民王樹成,是高臺工匠工頭。”
希夷手指了指桌上的東西,問道:“開工時你們是否檢查過木料?”
“這是自然,射卿大人,清點木材時都有小人一一親眼過目,哪怕裝上去,掂在手里,若是這種中間紋理有失,木料干脆的,一定會有所感覺。”
希夷皺眉,把工程圖拿起來,遞給身旁的離衛,那上面用紅紙圈出了這些木料的位置,都是黑羽衛現場勘測的,其實她自己內心是不太相信此事會跟聞橫川有關。
不過是個禮部的尚書之位,聞橫川壓根沒必要冒著“狼子野心”的風險去干這種吃力不討好之事,而且陳啟昂未必是清白的。
“去把負責這幾個地方的工匠領過來。”她對王樹成說道。
王樹成連聲應是,過了一陣子就領了幾個人過來,又是一齊跪下,希夷茶都涼了,干脆放到一邊。
幾人對著圖紙和損壞的木料看了一陣,對工頭說了他們的情況,再由王樹成稟報。
“這幾位都說木料是沒問題的。”
“你們說沒問題,就沒有問題了?”希夷抬眸冷冷問道,“都說沒問題,卻出了那么大的問題,你們當本官好糊弄?本官要確鑿的證據!”
她捏著官腔,幾個沒見過世面的都發起抖來,射卿名聲太響了一點。
畢竟單單柳氏的人,砍頭就砍了好幾天,刑場上說是血流成河都不為過,據說劊子手一共換了四五人。
王樹成壯著膽子道:“射卿大人,如今既然木料有問題,我等又是十余年的工匠了,既然我等經手的木料沒有問題,會不會是別處......”
“你想說木料是外力損毀的,本官拿到的卻是換過的木料?”她冷聲問道。
“草民不敢妄言,但有辦法可以證明,用以筑高臺的木料多是同一處采伐而來,而每一疊放置相鄰兩三根都會是同一棵紅木,只要找到邊上的那些木料,切開對比成色與紋理,便可真相大白!”
希夷食指敲著木桌,沉思了片刻,當即下令:“去取,你們與他一同去認,把那幾條木料帶回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希夷坐都坐累了,站起來來回踱步活動一番,倒是陳啟昂坐在小板凳上如坐針氈,希夷瞥了一眼,對身旁的離衛道:“看茶,兩杯。”
她自己喝一杯,剩下的一杯,看他如此焦慮,嘴都干裂了,難免要照顧一下。
恰好離衛們扛著一堆紅木回來了,昨日臺倒了后東長鳴和東千騎就已經負責善后整理了,連剛剛圖紙上的位置也是現場整理的時候和工匠一起畫的。
東長鳴雖是武人,在這種事情上倒是難得細心,反觀聞橫川,昨日什么正事都沒干,還把戚衍這個副統帶去撐船,甚至還落水了。
想到這里她搖了搖頭,王樹成試探的道:“射卿大人?”
她收回心思,哪怕剛剛想的是那等荒謬事也是皺著眉頭像要吃人一樣的陰沉神情,微微頷首示意可以鑒別。
等切開一角后,卻發現別說紋理了,內里的顏色都差了許多。
“這是新木,而且肯定在潮濕之處放過了。”王樹成指著木條殘骸道。
這話他說的不算,衛戍府里自然也有專人辨別,他也檢查了一遍,對希夷點了點頭。
從頭到尾,有能力換木頭的,只有黑羽衛,因為這么大的東西,要在黑羽衛和離衛層層把守下替換實在是太難了,只可能是他們收納證物時,掉了包。
希夷站了片刻,氣息越來越陰冷了,幾人都有些嚇得夠嗆,她指著王樹成和這幾個工匠,冷聲道:“嚴刑拷打,不必顧忌,打死了本官擔著,本官要知道,是誰指使他們這么說的!”
“大人!射卿大人!冤枉啊!此事與我等毫無關系,我等并不知情啊!”王樹成立馬掙扎起來,卻被離衛死死壓制。
希夷充耳不聞,冷肅著神色看著他:“你真以為,本官是靠這張臉和一身功夫才坐上的射卿之位?”
王樹成愣了一下,她不再給他多說的機會了,道:“押下去,其余相關人等,一概繼續收押,事情有結果前,誰都不許探監!”
“等等!射卿大人!草民交代!”最邊上的連名姓都不知曉的工匠見了血淋淋的刑架先喊了,邊上兩人也都喊起來。
王樹成一時不知情況怎么突然變了,離衛在得到她的眼神后,把那幾人都帶了過來,除了王樹成,他此時不知在想什么,但這種事招認了絕對是死路一條,這群人怎么蠢成這樣!
“是工頭說會給小人五百兩銀子,讓小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木材混過去,還保證即使此事事發,也絕波及不到我等,只要風頭一過,就可舉家搬遷。”最左一人叩首道,另外兩人的說法也大致相同。
“五百兩銀子是小人這輩子也得不到的,而且工頭保證說即使事發,死的也都是大人物,就是他也死的比我等快,不會與我們開玩笑,小人這才一時鬼迷心竅,望大人看在小人從實招來的份上,饒小人一條狗命!”
“射卿大人,他們這是血口噴人!他們是想嫁禍我脫罪!草民冤枉啊!”
“讓他先閉嘴。”希夷嫌棄在大牢里實在太吵,對離衛說道,離衛當即拿破布堵了他的嘴。
她對三人說道:“你們可知,單說是沒用的,你等說他賄賂你們,須有證據,銀子呢?”
三人對視一眼,搖頭道:“工頭說需得事成才給。”
希夷淡淡道:“這樣就是你等空口無憑了,你們連信物和定金都無嗎?”
三人沉默了一陣子,希夷看著王樹成似有自得的神情,頓生煩躁,冷冷道:“不開口就打到死,本官不在乎。”
希夷分明有了足夠的證據,只要她順著當前的證據到七言府那里去就夠了,可她此時在已有確鑿的證據時堅持嚴刑拷打,甚至連出人命都不在乎,傳出去在旁人看來,若是真打死了什么也查不到,就是她草菅人命,無緣無故的施刑致死了,悠悠眾口她無法交代。
聞秩宇那里她更沒法解釋為何如此一意孤行。
真的打死了,才叫死無對證,說了也是死,不說也是死,說了外頭的家人可能還會遭殃,如何選不言而喻,說不定射卿還會有所顧忌。
王樹成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希夷為什么會如此肯定,如此堅定,如此咄咄逼人,絲毫不在意后果。
哪怕陳啟昂看來,也是不可理喻的。
倒是邊上東長鳴的心腹,府承斗膽對她低聲說道:“大人,不妥啊。”
“等人打死了,你再來與我說不妥,只要打不死,誰管他們的死活?”希夷似乎真是滿不在乎,輕視到了極點。
地上趴著的木匠靈光一閃,突然道:“大人!小人想起來一件怪事!小人本不是負責那塊地方的!可原本的徐工匠卻突然急病,沒來高臺工地,小人才被臨時調來。徐工匠平常身體都很好,而小人剛調完后,還沒來得及看自己那部分圖紙,工頭就來找我說了此事。”
“小人在開工前有些膽怯了,曾找工頭要個信物,可工頭拒絕了小人,小人不肯開工,工頭便威脅要殺了小人一家老小,小人實在沒法子,才做了此事。”
“去尋這個徐工匠。”希夷再道。
“射卿大人,如今事情明顯已是七言府那位所為,您為何如此執著?您與那位,不是素來不睦嗎?”陳志昂確認已經沒自己什么事了,恐怕從頭到尾他都是最簡單的那個了,盡管看著現在亂成這樣,他也懷疑可能有別的因素在。
第一是希夷的態度太堅決了,他覺得她一定是發現了什么才會如此篤定;第二是這么多人說內有玄機,總不會是空穴來風。
很快那個徐工匠就被抬過來了,不過他狀態似乎不太好,像是中風了,希夷從袖子拿了一塊帕子出來,攤開蓋在這人手上才把了脈。
看了看情況,用指甲運起真氣劃破指尖,讓離衛掰開他的嘴,喂了他一點血,離衛抬著擔架面面相覷,陳志昂也咧嘴問道:“大人您這是?”
“陳大人該知道,本官百毒不侵。”希夷淡淡道。“這就是奧妙所在。”事實上因為津蠹在她身體里,她如今已是真正的百毒不侵了,不論是千秋葵還是摩支格。
“大人您的意思是,這人是中了毒?”因著上次疫病之事,她醫術很高也是全東臨都知道的事情了,王樹成終于不能再淡然自若了,希夷淡淡道,“清風毒,三日內死得會很自然。”
然后看向王樹成:“本官不急,本官可以等人醒,你要說就說,不說我不介意多等一會兒,反正估摸著時辰,午膳本官是來不及用了,陳大人若是餓了,不妨先去吃點,反正也與你干系不大了。”
陳志昂笑道:“無事,下官也很好奇會發生什么,想看看射卿大人是如何斷此案的。”
“你說,本官可以把人抓的快一點,你家人也許也不會有事,但我都把這徐姓工匠請來了,你覺得外面的人會怎么想?你家人還會有活路?你還會有活路?這種毒憑你是搞不到的,你的主子會不知你用毒干了什么?也許你主子已經急了。”
王樹成跪了下來,希夷擺手讓人摘了他堵嘴的布,他咬牙道:“我招。”
“是陳家二房的陳啟君大人命我如此行事,此事環環相扣,若無意外,矛頭該直指岐王。”他顯然知道得足夠多。
“去把人抓過來,派人去他家看著。”希夷順帶提了句王樹成家里,事情已成定局,射卿也已派人去看顧家中,如今保全家人反而要靠射卿了,王樹成只能接著說下去。
“他為何如此做,尚書大人想必自然清楚。”
陳啟昂面色奇臭,本以為置身事外怎么又扯到他身上去了,還是如此家丑。動機?動機他自然猜得到七八分,不外乎妒忌,內斗,他這個大哥倒了,庶出二弟自然會被父親填上空檔,好把中央的權力再拿回手上。
“您與岐王勢同水火,哪怕順水推舟也是發難的好機會,為何死咬著草民這里?”王樹成咬牙道。“草民究竟做了什么,令您如此肯定此事的問題。”
“陛下派我來管此事,你以為是什么?”希夷嗤笑道,她言及此,甚至直接自稱“我”,足見狂妄與自信。
難道不是她是皇黨,且最樂于抓岐王的過失嗎?
“我絕對會秉公處理,刨根究底。”希夷微微昂首,紫金官服,明艷得不可方物。
“我沒有任何的所謂立場,我與岐王不合僅僅是射卿必會與他不合,但我只會替陛下辦事,不會被別人當槍使。”
射卿的確是皇黨,可她做的一切事,都與她個人好惡無關,僅是必須去做。
“至于你的破綻?”她又搖了搖頭,“你懂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