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小時候很喜歡先國師伯伯，每每遇到，祁伯伯都會給嘉禾一顆糖吃。嘉禾自小喪父，便覺得祁伯伯為人既親切又和善。”

此話一出，傻子都知道嘉禾郡主心系的是誰。

先國師，不就是祁衍的父親祁問嗎，只是可惜了，十年前，為了拯救北秦于水火，祁問以生命為代價封印了南雀國的鎮魂鼎，可以說，祁問是一位民族英雄。

嘉禾遙遙地看著低頭小酌風雅如畫的祁衍，她的眸子似一湖盈盈的春水，溫柔繾綣，暗含情愫。

“沒想到，嘉禾郡主竟然傾心于他。”公孫靖意味深長地評了一句。

“早年間，駙馬爺不慎摔下馬，年紀輕輕就去了，留下長公主和嘉禾郡主母女倆在封地生活。這些年，嘉禾逐漸長大，長公主便搬回了盛京的舊宅里。說起來，她們回來也有三年了，三年時間，喜歡誰不好，偏偏對祁衍那個冰塊傾心。”大夫人頗為感慨道。

蕭藏鴉則是面不改色地喝著自己杯中的酒，長眉鳳目低垂，似是沒看見這一幅精彩的畫面。

皇上此刻看著嘉禾的目光毫不避諱投向有些回避的祁衍，不做表態，突然對祁衍道：

“無道，嘉禾郡主已芳心暗許，你如何看待？”

祁衍輕輕地抬頭，從座位上坦坦蕩蕩地站起來，先向皇帝的方向作揖，紫色長袖如云，襯得他如今貴氣逼人，清冷如仙。

“嘉禾郡主是長公主的心頭寶，與其聽我一外人說，不如聽長公主如何看？”

話題一拋，又回到了端陽長公主這邊。

還未等長公主開口，嘉禾郡主突然道：“國師大人，我若傾心于你，你會如何？”

此話一出，眾人都驚于嘉禾的大膽，祁衍則緩緩轉身，眼中毫無波瀾地映著以耀眼長燈為背景的嘉禾。

“自然是心懷感恩。但郡主年紀尚小，婚姻乃大事，需長公主細細考量之后，再做定奪。”

端陽長公主警告似地看了一眼嘉禾，端莊地站起來，對著祁衍和皇上，輕聲道：

“嘉禾年紀尚小，此時怕是玩笑話，當不得真。國師大人說得對，婚姻乃大事，不可倉促。”

看到母親的眼神后，嘉禾面上雖無表情，但她目光下垂，雙手纂成拳頭匿藏在寬大的袖口里，似是有些不甘心。

這一插曲因端陽長公主的話而結束。

晚宴中間，不少人借著休息到御花園里逛一逛，蕭藏鴉向大夫人說了一聲之后，聽了她幾句叮囑后，也隨世家小姐們出去了。

外面夜色涼如水，晚春的風吹動庭間的大樹，傳來簌簌的落葉聲響，聽得人頗為清爽。

“國師大人，請稍等！”

嘉禾的聲音突然出現，蕭藏鴉讓阿念噤聲，兩人在暗處不語。

“嘉禾郡主，有何事？”冷冰冰的聲音接著響起，正是國師祁衍。

嘉禾仿佛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緩緩道：“我傾心于你。”

中間兩人沉默了很長的時間，蕭藏鴉和阿念只聽到兩人交錯的呼吸聲和耳畔的風聲。

“記得小時候，你還不像現在這樣，冷冰冰的，沒有人情味。”

“有一日，我到你們府上玩耍。我不小心在地上摔了一跤，你一聲不吭地將我拉起來，可我那時還小，就一直哭。”

“你笨拙地擦干凈我的眼淚，又從懷里拿出一顆糖哄我。”

“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

“嘉禾的記性不太好，可是有關你的事情一直記在嘉禾的心里。”

嘉禾說到這里，眼底已有淚珠，接著道：“后來，母親將我帶回了封地。直到三年前，我又回到了盛京，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在東門的集市上和你見面了，我本想和你打招呼的，可你未認出我，就這樣走了......”

拿糖哄人的招，是祁衍跟藏鴉學的，說起來真是奇妙，他因藏鴉的溫吞照顧而心系了她許多年，居然也有人因為這種小事而喜歡他。

當真是奇妙的緊。

思及此處，祁衍語氣疏離地回道：“郡主那時還小，小時候的喜歡，是一種很飄渺的東西。無須如此牽掛。”

嘉禾聽了，搖了搖頭，亮晶晶的雙眼看著他，緩緩道：“嘉禾長大了。知道什么是喜歡，它不是飄渺的物件，而是真實地于存在于我的心里。”

祁衍別開臉聽完后，對上了她的目光，緩緩道：“所以呢？郡主想如何？嫁給我？”

聽到他親口說出這件事時，嘉禾突然低著頭，臉上紅了一片。

“可是我對郡主無意，郡主還是另覓得良人吧。我實非善類。”

此話一出，嘉禾郡主愣了愣神，僵硬地抬頭，不解道：

“為什么？你日后總是要娶妻的，娶我，對你來說，百利而無一害。皇上膝下無女，普天之下，比我身份尊貴的能有幾人？太尉府的二小姐倒是可與我比肩，可惜她多年前就游學去了，至今未回。”

“權勢和地位，你覺得，如今的我會在乎嗎？”他笑了，眼底卻是一片荒涼。

嘉禾白了臉，囁嚅道：“那，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也許有吧。”

他淡淡地留下這一句話，作勢要離開，嘉禾郡主先一步跑走了，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樣子。

“聽了這么久，滿意了嗎？”

祁衍對著身后的密林道，從黑暗之處，蕭藏鴉和阿念緩緩走了出來，阿念借此機會也迅速離開了。

“湊巧到了這處，無意聽到的。”她抬起頭來，旁邊的青燈映照著她精致的臉，看起來迷離動人。

晚風簌簌，暗燈悄燃。

“你知不知道，為何剛才我給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祁衍突然出聲，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沒有一絲避諱。

她有些別扭地撇開臉，露出緋色衣裙下白皙的脖子，冷漠道：“不知。”

“月下庭花雖千嬌百媚，但露冷更深，無人欣賞，若是有人與花影相倚，倒也得一句風雅。”他拈著一朵她身側的海棠，突然道。

“我不懂！”她側開他在她身旁的手。

他不語，順勢走到她面前，那拈花的手就停在她的發上，紫袖落在她的肩處。

紫衣男子向下望，女子巴掌大的臉上被風吹得有些紅了，那雙鳳眼泛著他身后月的倒影，整個人仿佛泛著傻氣。

那朵完整的海棠花被他認真地插到她的發間，她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

“別動，這樣，很好看。”他這樣說著，臉上泛著淡淡的笑意，讓人如沐春風。

突然之間，他收回了手，順勢還倒退了一步，從玉冠上松散下來的發遮住了他的半邊臉，他還以袖子遮面，讓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你？”她有些疑惑地上前一步道。

“記得，照顧好自己。”他有些搖搖晃晃地倒退了一步，說出的話卻不似方才的冰冷，反倒是含著溫柔與繾綣。

在千回百轉的皇宮樓閣之中，紫袍迅速消失在了花園的轉角處，只有他帶起來的那一縷轉瞬即逝的風提醒著她，他離開了。

斯人若夢，相思難見。

不知為何，她的突然想起這一句話，心頭空落落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似乎是即將要失去什么東西一般。

就在他離去的一路上，若是藏鴉跟著他，必定能聞到那股血氣，從他身上涌出的血氣。

可她只是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停駐了片刻就自顧自離開了。

剩下的只有痛苦的他，因反噬而痛不欲生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