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手接過碗來的兒媳愣了愣。

之前這婦人因落水亂了發髻，濕答答散發遮了大半面容，如今才算是看清真顏了。

姣好的容貌，約摸有個三四十歲，一瞧就不是出自那貧苦之家，只是臉色也太過青白了些。

不止是青白，只見那面頰瘦削成棱、雙目呆滯無光、眼窩深陷若坑……哦彌陀佛，好生枯槁，好生枯槁了無生氣的一個人呢。

又一碗熱湯下腹，兒媳問詢過后，再為客添了一碗。

某客接過湯碗后卻是沒再往口邊送，只是用雙手緊緊捧著，顯然是在取暖。

“不知客家鄉何處？”里宰老爹適時拋出疑問。

原本面對灶臺的某客在思量片刻后方才微微斜了身子，垂眸側對著主家低聲應答，“奴家家居海外，因那處海島偏僻又過于狹小，故而鮮少為人所知。”

“既是遠居海外，客因何會至此呢？”

“奴家祖上并非那方人氏，而是早年逃荒遷居去的。”

“原是如此。”

某客并不與老爹對視，只是一味盯著灶眼里將滅未滅的火苗，仍做瑟縮態道：“近些年，海之東有倭寇猖獗，霸了那小島為匪窩，奴家拼死才得以隨漁船逃出生天。”

“哎，原來，湛國以外的地域，也并不安生吶……”

……湛國？

有微不可見的光輝閃過某客那雙渾濁又呆滯的眼珠。

某客將彎曲的脊背稍稍直了直，首次抬頭正視向主人家，慢聲詢問：“敢問老丈，陽城離此間還有多少路程？”

“陽、陽城……”里宰老爹一時間竟是張口結舌，看向兒子，又看向兒媳，滿目古怪。

某客早已猜度到什么，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不疾不徐道：“奴家祖籍便是陽城，奴家尋思著，日后還是歸鄉討生活才好。”

“那陽城……”里宰老爹的兒子忍不住插口，張了口卻又不知該怎樣說下去。

某客蹙眉，假意面露茫惑，“海島僻遠，又加之祖輩們作古多年，奴家對故鄉可謂一無所知。敢問老丈，可是離此間甚遠？”

“傻孩子啊，那陽城就在你掉入的那一方湖泊之中吶。”里宰老爹滿心悲憫，嘆息悠長。

“……”某客一愣，表情處理的恰到好處。

“你難道不曾瞧見湖畔的殘垣？近些年年景不大好，水面下落，露出好些舊墻。”

“彼時奴家只顧著自救，并不曾注意周遭……”總是被人家追著問詢恐會露了馬腳，某客心下一思忖，把發問權攥在自己手里，打定主意要從這家人口中套出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奴家家中歷代口耳相傳，那陽城是虞王國的都城，堂堂一國之都怎會沒入水中？現今，虞王國的新都又在何處呢？”

“一說這話便扯的久遠了。約摸兩百多年前，此地連年災害不斷，最終不得已，虞王唯有遷都他處了。遷都不過五年，瓢潑大雨中，一場山崩地裂后，陽城便徹底被大水吞沒，沉在那湖底。”

“兩百多年……”某客埋首吶吶，手指一顫，碗內湯水微瀾。

“想來，你家祖上搬離此地少說也有兩三百載之久了。”

某客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