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玆甫領了宋國、曹國、衛國、邾國等四國兵馬,進入齊國境內。齊國軍隊也沒有太多抵抗,聯軍便到了臨淄城下。
此時呂無虧已經自立為齊侯,然而尚有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元、公子雍四個公子從中掣肘。他們見聯軍到了臨淄城外,齊宮更是亂作一團。
雙方對峙起來。聯軍雖然是正義之師,若真開戰,未必能夠取勝。
齊東說道:“齊國是大邦,兵車萬乘,我們與其開戰,不一定能夠取勝。但是,我們若使人做內應,臨淄可破。”
宋公茲甫聽了,問道:“齊大俠但有妙計,可說出來,我等依計行事即可。”
齊東笑道:“既然大家同力扶助太子,那就動些腦筋吧。”說罷,聚攏眾人,說了計策,大家分頭行動。
當夜,呂無虧帶了一隊甲士,來到高傒家中。高傒有些意外:此時的無虧應該在前線,怎么會來到自己家中?
不待高傒說出自己的疑問,呂無虧說道:“上卿乃是先君摯友,又是天子親封的大夫,在齊國可是位高權重,您說支持誰誰就是國君。”
無虧說到這里,高傒驚了一下,但多年的官場經驗讓他迅速冷靜了下來,這一幕猶如四十三年前鮑叔牙找到自己說的話一樣。但無虧已經是國君,再說這樣的話未必有些不太合時宜。
“難道無虧是擔心不敵太子昭的聯軍,特來跟我探底的?”高傒這樣想著,但他沒有說話,他要看看無虧到底意欲何為。
無虧果然說道:“如今,呂昭屯兵城外,要與寡人爭奪君位,上卿會支持誰呢?”
高傒哈哈一笑,說道:“君上已經坐在了國君之位上,還要再來試探老臣么!”
無虧笑道:“上卿不要誤會!不是試探,是要讓上卿拿出行動來支持。我帶來的都是心腹,如上卿近侍也是心腹,不如我們坦誠相待。”
高傒看了看周圍的人,說道:“老夫身邊的人都是跟了我三十年以上的老人了,沒有人會說出今晚的事情去。君上要是有什么掏心窩的話,但說無妨!”
聽到這里,無虧哈哈一笑,笑道:“那就最好不過了!”說著,無虧把手伸到脖子處,一用力便揭下了一張臉皮。
高傒又是一驚,他自恃見識廣遠,但這撕去臉皮還是第一次見!高傒定眼看去,那“無虧”踢掉一節木屐,又解開皮弁帽,分明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女子!高傒很快回過神來,這是有人假扮無虧!
那女子拱手道:“上卿恕罪!為了防止無虧的人盯著我們,我們才出此下策!”
高傒還沒來得及問“他們是何人”,卻見那女子身旁的人或撕掉臉皮,或去掉偽裝。這些人里面有幾個熟悉的面孔:齊東、太子昭和王子帶。
高傒放下心來,說道:“原來是你們!這易容之術讓我開了眼界。”
太子昭首先跑過來,握著高傒的手道:“叔父!侄兒特來請您助我一臂之力,共平齊國之亂!還請叔父不要推辭!”
高傒輕輕點頭,但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一眼齊東。
齊東也上前說道:“上卿若尚有余力,還請盡出全力,助太子繼位。”
高傒聽到這里,有些不悅,頹然坐下,片刻后才說道:“想我高傒,身居高位多年,受先君恩惠無數,對于匡扶齊國,必盡全力!即使我人老了,沒有了力氣,也會在去見先君之前使出最后的力氣去平靖齊國內亂!”
齊東、呂昭聽了,莫不慚愧!
又聽高傒說道:“東兒呀東兒,你若能繼承君位,何至于齊國亂成這個樣子!你若能早日回到臨淄,何至于我要擁立無虧為君呢!”
齊東一時不知高傒為何這樣說,問道:“上卿何出此言?”
高傒怒道:“先是呂昭你這個太子!齊國亂了,你不想辦法平亂,倒是第一個跑到了宋國去,如今回了臨淄反而來讓我幫你搶奪君位!再是你這個東兒!明明有能力做國君,卻推三阻四,以致君位被人覬覦,齊國大亂!你們可知老夫為何擁戴無虧為君?先君從冬十月七日乙亥薨逝到十二月十四日,整整六十七天吶!整整六十七天無人收斂其尸首,蛆蟲爬滿了內室,臭氣彌漫了整個齊宮!老夫不忍心吶,不忍心看著我的好兄弟,我們齊國的一代雄主,生了這么多兒子,卻都在搶奪權力,居然沒有一個人去收斂他的尸首!作為臣子,這是不忠!作為兒子,這是不孝!老夫已經年愈七十,只能手拄拐杖,一步步蹣跚著走到齊宮去,止住你們弟兄的爭斗,擁立無虧,讓他先收斂了先君。即使如此,現在也只是收斂了尸首,尚未大葬!”
齊東邊聽邊哭,不住地說:“是我思慮不周呀!我們擁立太子昭就是為了收斂父親的尸首,結果卻耽誤了這么久!”
太子昭看到這個情景,也擠出淚水,說道:“叔父!我們一起殺了無虧,我即可為先君下葬,向成周報喪,向天下發訃告!”
高傒也顧不得齊東、呂昭之言真假,當即商議平定內亂之策。
第二日,高傒帶領諸大夫先入宮殺了豎刁,又在城墻上殺了無虧,接著打開城門,迎接宋公聯軍入城。公子潘等四公子沒想到高傒動作如此之快,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穩住了局勢,只得接受了呂昭為君的現實。
太子昭先安葬了小白,又為其上謚號為桓公。齊東、重耳、玆甫、王子帶、陳完等人莫不敬佩桓公功業,天子鄭也專程遣使吊唁,諸侯吊唁者更是絡繹不絕。
后人有詩贊桓公曰:
太公后人多且廣,
名揚千古看桓公。
流亡八載歸臨淄,
不記仇很用舊人。
尊王攘夷護華夏,
存邢救衛佑中國。
九合諸侯勤王室,
開創春秋第一霸。
齊侯呂昭繼位之后,初對齊東和宋公玆甫感激之甚;后漸漸覺得齊東對內可調動歷山派、法派,對外則可聯絡諸侯,心下甚是疑慮,擔心齊東會奪取自己的位置。又見宋公玆甫隱隱有稱霸之心,心下甚是忌憚。
開方看出了齊侯呂昭的擔憂,遂說道:“齊東勢大,為桓公所忌憚。而今又有從龍之功,久必對君上不利。”
呂昭不說話,開方接著說道:“君上仁慈,必不忍心除掉齊東,不如讓我來替您做這件事吧。”
呂昭說道:“你想怎么做?”
開方說道:“歷山派是天下第一門派,誰人不想做這個掌門?王子帶曾是九州會會尊,更有心做這個掌門,只不過桓公并不支持罷了。君上可下令讓齊東任卿大夫的虛職,把歷山派掌門之位讓王子帶出任。這樣一來,一可以驗證歷山派對齊國的忠心,二可以剪除齊東的影響,三可以讓王子帶對君上感恩戴德,君上之位益發穩固也!”
呂昭說道:“這個辦法好歸好,畢竟褫奪齊東的掌門之位,難免被人說寡人兔死狗烹……”
開方笑道:“非也!齊東處江湖之遠,風餐露宿,勞筋傷骨。君上念齊東年事漸高,拜其為大夫,居廟堂,風刮不到雨淋不到,這是體桖下臣的善舉呀!”呂昭聞此,甚合心意,著開方去辦。
開方寫了書信,特意把“卿大夫”改為“士大夫”,其他內容基本未變,然后將書信呈于齊侯呂昭。呂昭大概瀏覽一遍,也并不細看,就讓開方傳給齊東。
齊東此時正在重耳居所作客,聞得齊侯呂昭有書信,趕緊出來迎接。卻見開方一臉冷峻,放下書信就走了。齊東打開書信看罷,又遞給重耳,重耳看罷又傳給狐偃和晉國四賢。
魏犨說道:“欺人太甚!要不是我們把他護送回來,他怎么能做得了齊侯!如今忌憚齊大俠,就給了一個士大夫的低級爵位,這不是逼著齊大俠離開齊國嘛……”魏犨話還沒說完,趙衰趕緊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
重耳對齊東說道:“義弟,你怎么看這件事?”見齊東遲遲不說話,重耳接著說道:“讓我說,義弟是太有才能了,才屢次受人排擠,前有桓公忌憚,后有齊侯呂昭之舉!我沒什么才能,只是有個賢名的虛名,還引得我的親弟弟追殺我。你的弟弟還不錯,最起碼沒有殺你!義弟,不如學學我,找一個大國去投靠,國君愛才的話也會像桓公一樣賞賜義弟幾個美人。你我都是五十多歲的人,能有幾天日子可活,與其被人嫉賢妒能,還不如好好快活一番!”狐偃等人聽重耳如此說話,認為他失了志向,心內都涼了半截。
齊東聽到這些,緩緩說道:“義兄所言,弟也有考慮。我也曾經想過齊侯會有此番行為,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再好的弟弟,抑或是其他親人,登上了位子都會有所變化的,為了鞏固權力費盡心思。若是這樣想來,齊侯呂昭比鄭厲公好多了,還不至于無法報答恩德!”
先軫聽到這里說道:“齊大俠,你有能力,手中又有力量可以倚仗,不如趁此機會,索性攻入齊宮,我們立你為齊侯,豈不便宜?”
晉國四賢、顛頡紛紛附和道:“對!干吧!誅殺不仁不義之君!”
重耳趕忙勸道:“不可不可!我們流亡至此,多虧桓公收留,怎么能不報答恩惠,反而要誅殺他的子孫呢!”
晉國四賢、顛頡道:“公子,您就是太講仁義,不斷謙讓,才失去了君位,讓我們跟著您在外流亡了十二年……”
重耳聽到這里,心里也生起火來,說道:“誰讓你們跟著我流亡的?我也沒有拿著刀劍架在你們脖子上讓你們跟著來的!我不流亡了,就待在齊國終老了,你們各回各家吧,想必還可以到夷吾那里討個官職,豈不更好?”
狐偃趕緊出來打圓場道:“公子、諸位,我們的事先放放,先說說齊大俠的事情吧。”雙方見狐偃如此說,都念他平日穩重,又講道理,也不再吱聲。
齊東說道:“我還是辭去歷山派掌門之位吧,也不去做什么士大夫了,繼續我的游俠之路吧。多謝義兄及諸位的好意了,就此別過吧。”眾人見狀,也只得由他去了。
齊東剛從重耳家里出來,就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他也不著急,故意在街上東穿西越,最后進了女閭。那人見齊東一直沒出來,估摸著今晚就會在這里過夜,也就回去報告了。齊東反而跟著他來到了一處院落,見那人敲了八下門,大門就開了一條僅容一人的縫隙,那人左右看看無人,就閃進了門內。
齊東四處看了一圈,此處并不醒目,也算不得隱蔽,門上既無牌匾也沒有標識,并不能認出是何人居所。齊東耐心等了等,想通過出入這個院落的人來判斷是何人要跟蹤自己。果然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大門先開了一道縫,出來一個人,一身臨淄人的打扮,四處看了看,見無人,則向門內招手。不一會,又從門內出來七八個人,依然是普通人的打扮,假如放在大街上,保準你找不出來的那種打扮。
這群人由剛才的那人領著,或三人一起,或兩人一組,前后隔著距離,往女閭方向去了。齊東也不跟著,待天黑下來后,來到墻根,一個縱身,翻入墻內。